过年期间，棠宁生了病，一场高烧直接让她住进医院。

舅妈方萍在此时不小心崴脚，一时间傅若勋要照顾两个人，分身乏术。棠宁不愿意麻烦舅舅，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商商知道了，自然而然接下了照顾棠宁这件事，当然还有檀西。

在华川过年要吃饺子，一清早商商就跑来没影，诺大的病房只有檀西与她面对面坐着，削苹果的沙沙声清脆震耳。

棠宁的手捏着被子，想和他说说那天奇怪的经历，但不知道从何开口。

那天她叫那个男人檀九良，他并没有承认，只是癫癫地发笑，笑声像是在据木头，等棠宁回过神，他已经摇摇晃晃地离开。

回来后，她就有点不对劲，半夜就发起高烧，被送进医院。

舅舅说她是在雪里站久了，只有她知道不是的，她是太害怕了。

檀西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发现病床上的少女皮肤苍白，眉毛一蹙，就像喊医生过来。棠宁制止了他，捏着苹果咬了一口，因发烧而干哑的喉咙因为苹果的汁水舒服许多，才说话：“我没事，已经退烧了。”

其实如果棠宁今天晚上不再发烧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我还有点想去海边放烟花呢，就从前我们赶海的那片沙滩。”棠宁出声，“可惜华川不允许放烟花，到处都是警察。”

这两年华川禁燃的制度愈发严了，大过年的听不到炮响，她与檀西第一次放炮都是很多年之前了，她还记得当时是新年最后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一身都湿了，现在想想，估计是从岛上回来的。

檀西为她选的苹果总是又圆又大，她吃了两口就吃不下，递还给他。檀西将苹果捏在手中，目光落在上面的两个小牙印上，声音有点轻，也有点犹豫。

“棠宁……”他叫她的名字时，眼睛眨了眨，从棠宁的角度，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快速扫动一下，棠宁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檀西犹豫了好一会开口：“棠宁，如果高考后我想离开华川，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得去一个医疗设备更好的地方，当然，如果你想留在华川上大学，我就每个星期来看你……”

檀西对这个问题是不抱希望的，所以他的语气里都是不确定，但是他想好了，如果棠宁留在华川，大不了他每周都来看她。

只是没想到少女只是思索了一会，就回答：“好啊。”

“你找个可以随便放烟花的地方，我就跟你去。”棠宁的声音哑哑的，眼里唇角都是笑，“最好还有很多很多的乌桕树，可以爬上去翻进别人家里的那种。”

檀西一瞬间错愕，接着被巨大的欢喜包裹，漂亮的眼睛都晶亮几度，就着手上的苹果，狠狠咬了两口。晚上商商回来的时候，果然带回了饺子。

商商和檀西难得没斗嘴，棠宁过了一个安静的晚上。鲅鱼饺子味道鲜美，棠宁感激商商，商商却将嘴一撇，拒绝了。

“不用谢我，是檀老板赏的银钱。”

在医院三天，商商早就嚷嚷想吃饺子了，没想到这居然是檀西准备的。

她动了动嘴唇，想问问，反被商商夹了只饺子堵住嘴：“我每天嚷嚷，你不也被我嚷得想吃了吗，你多吃点昂，多吃身体好……”

这个年，就伴随着饺子的滚烫过去。

出院的时候，商商煞有其事为她送上鲜花，棠宁的脸被她又气白两度，“你这太夸张了吧。”

商商冲她眨了个眼，“还有更夸张的呢！”

只见商商的狐朋狗友扯着一卷红绸布，在棠宁面前展开，横幅上面大咧咧写着【祝福棠宁康复出院！】

一个感冒发烧，被这人搞出这个阵仗。

医院门口来往行人都往这看，棠宁觉得丢脸极了，最后还是檀西看不下去，将横幅夺过来给收了。

棠宁的感冒在医院住了四天，舅妈的崴脚看起来更加恼火，脚脖子肿的老大，据说是走夜路时踩雪堆里了，硬生生在床上躺到棠宁开学。

高三下期，棠宁在学校门口看见了温意瑶。

她来来往往待了很多天，终于有一天将棠宁拦住。

咖啡店里弥漫着甜蜜巧克力的味道，温意瑶小酌了一口，说话：“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吗？”

棠宁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牛奶，没有说话。温意瑶的笑容瞬间有些绷不住，声音都大许多：“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棠宁用勺子的手一顿。

“我跟了商正兴，他帮我还了我妈欠下的高利贷。”温意瑶嗤了一声，“说来好笑，这高利贷还是商正兴的前妻放出来的。”

棠宁依旧没有说话，根本不知道温意瑶来找她做什么，她对她和商正兴的事一点都不关心。

温意瑶确是胸有成竹，料定她一定会感兴趣。

“我跟在商正兴身边，当然也知道了他不少的事。”

“他行贿，用女人来巩固位置，你一定注意到商意的变化了吧，他知道了他爸的一切，只能帮忙瞒着，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温意瑶的嗓音向来具有蛊惑性，棠宁不自觉抬头，她的眼里闪烁诡异的光，“我想讲的，是檀西父亲的事。”

“作为商正兴兄弟，你知道檀九良是怎么变成疯子的吗？”

棠宁摇头。温意瑶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唇角荒诞地勾起，为自己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而高兴。

“你要是吃过人肉，你也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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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买卖妇女案，檀九良作为卧底潜入敌方内部，在最后收网阶段，为追捕逃犯，直入西南深山。

这是一片连卫星信号都无法覆盖的地方，巨树参天，天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檀九良以为山林里只有他和那个叫老鬼的在逃嫌疑犯，没想到那个老鬼还劫持了一个痴傻女人。檀九良此行本来就是为了解救这群卖入深山的痴傻女人，自然不能见人质受伤。在与歹徒搏斗中，对方的枪不小心走火，自己将自己的大腿打了个对穿。

檀九良看见老鬼在地上挣扎，殷红的血流了一腿，实在于心不忍，就带着痴傻女人和他一起走。一路上喝山涧，吃野果，结果老鬼伤得太重，十天都没撑住，死在檀九良面前。

那是檀九良被困深山的第十五天，整整半个月，他没吃过滚烫的食物，内心早已崩溃，那个痴傻女人早已不会说话，诺大个深山，只有他一个人。

更恐怖的是，一天早上从搭建的简易庇护所醒来，竟然看见那个痴傻女人正在吃尸体。

她实在是饿极了，不管不顾抱着生啃。

肚里的饥饿感，让她顾不得所有，本来她就痴傻，更加肆无忌惮。她知道檀九良对她好，朝他递来一块肉，面对尸体那是法医的事，檀九良从未接触过，他扶着树干，快将半个月的野果给吐干净。

后来他带着痴傻女人朝森林出口走，那是被困西南密林的一个月整，好消息，他在水源处发现了木耳和蘑菇。后来他将庇护所搭建在这。

那个痴傻女人不会说话，但好在还能帮他做事。他觉得有个人说话挺好的，没当这时他就想念叶琳，他知道叶琳肯定担心，所以他一定不会放弃，他一定要出去。

但是上天似乎有意不让他好过，庇护所附近能吃的都被他们吃完了。那个痴傻女人在找蘑菇的时候，不小心从巨石上滑落，不过一米的高度，偏偏要了她的命。

那时距离被人找到还剩三天。

他彻底绝望了。

寂静的森林里，说是地狱也不为过，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除了绿色意外的颜色了，没人能陪他说话，没有食物，他被饿得出现幻觉，但是想到叶琳，他想出去！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吃了那个女人的肉。

对不起，他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他能对老鬼坚决说不，但是此刻却崩溃了。

他想要出去，叶琳还在等他。他会接受所有的责罚，但是他要出去！

他沿着溪流走，三天后倒在离出口很近的地方。

可是他已经做好坐牢判刑甚至枪杀的准备，而商正兴对他说了什么。

商正兴升官了。他告诉他这次行动大获全胜，成功解救十八名被拐人质，他是功臣。

但是不是的，被拐的女人不止十八个，有一个和他在密林里，被他！被他！

他惊恐万状，昏倒醒来后躺在医院，案件也早已结案。

对于叶琳的细心照顾，他更不敢说这件事，他只能折麽自己，导致性情大变，期望好友能从他不安的情绪里窥探出一丝真相。

后来叶琳与他结婚。

商正兴因为此案件被上级重视，一时风光无限，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喜事中。檀九良不知道他有没有派人去林中搜查过，如果去，一定能看出什么来，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一阶一阶升的越高，他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他不会说的。终于有一天，檀九良明白了。

那就都别知道吧，他开始害怕叶琳知道真相，害怕在睡梦中自己无意识地会说出什么话，在疑神疑鬼中，他越发暴力了。

直到在家里看见那份离婚协议书，那是他最不允许的存在，他只有叶琳了。

但是他在头昏脑胀下打了她，被带走时看见商正兴凝重的表情。

那不是为他担忧的表情，那是害怕他说出真相的凝重。

如果他说出真相，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他并未与叶琳离婚，一切暴力归咎与家庭矛盾，法律并没有资格判他监禁，但是他被带走关了十年。

十年，足以他混得风声水起。

可惜商正兴婚姻不顺，得罪了人。

他被人从监禁处放出来时，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后来一想，除了他前妻还有谁。

商正兴与其它女人纠缠，万贞可不会受那个委屈。

檀西最近忙着叶琳转院的事情，文青也在帮他联系医院，后续如果病情稳定，接回家住也是可以的。他家所在的这片别墅区人烟稀少，柏油路面干净连个脚印都没有，棠宁每次打趣都说不敢将地面踩脏。

檀西绕过木栅栏，迈过草坪里的信箱，在关门的刹那，一只干瘦手掌迅速抵住快要闭合的门。

檀西抬眼，对上一双浑浊带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