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阿璃留在浔阳,是祈珺前几日就在心里盘算好的。越国凶险,他和章宁去就够了,何必扯上她?她已经经历了半生的艰辛,现在就该留在浔阳,延续他们平静美好的小日子。
他拿出贴身放着的那把匕首,这原与章宁那一把是一对。逃亡路上,阿璃怕他出意外,拿给他防身。后来一直忘了还给她。
“阿姐,我带着它去越国,就当是你一直在身边保护我。”
毕竟心中有事,离开浔阳的这个夜晚睡得并不安稳。天刚亮,面容憔悴的祈珺起身让人伺候梳洗。
胃口不佳地吃了点早饭,祈珺看见香雪——现在叫小云急匆匆来报,“殿下,姐姐到了,就在外面。”
祈珺惊得被米粥呛住,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他急忙跑出去看,远远看见驿馆的大门口,章宁和秋迟已经在那里围着一名女子,不停说着什么。女子虽然看不清脸庞,但他知道那就是阿璃。
“她真的来了。”已经愈发持重的五皇子在这时变得慌里慌张。他环顾四周,觉得这个房间不安全,阿璃一猜就知道他在这里。
他打开门猫着腰溜出去,想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奈何身边伺候的人没有这样的默契,不明所以跟着他,甚至还大声问他去哪里。
驿馆并不算大,这里的动静很快就被阿璃捕捉到。她三两步朝祈珺而去,几乎不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
“阿,阿姐,你来了?你那日喝了很多酒,现在好些了吗?”祈珺换上一幅天真无邪的笑脸,希望能尽力挽回些什么。
阿璃拉垮着脸,抓住他的后衣领,如提小鸡搬朝屋里而去。章宁和秋迟相看一眼,立即跟了上去,并摒退身边伺候的人。
“我好久没打你,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关上房门,阿璃不由分说一巴掌朝祈珺身上打去,她犹嫌不够,双掌挥舞,专往祈珺手臂背上招呼。
“说什么我是你姐姐,凡事都听我的,我说往东你不往西。这才过了多久,你竟然骗我,把我一个人留在浔阳?”阿璃边说边打,气愤不已,“你还敢玩花样,故意让人把我灌醉,然后悄悄溜走?”
祈珺不敢还手,只能连连招架,“好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章宁赶紧上前抱住阿璃,“好了好了,别打他了。”
秋迟也伸手护住祈珺,“别打了别打了,他身子还未全好呢。”
“气死我了,你们也是帮凶!合起伙来骗我!”阿璃挣脱章宁的怀抱,气冲冲看着他们。
祈珺忙道:“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他们不敢违逆我。你别怪他们。”
章宁轻声道:“阿璃,对不起。小珺的主意我也同意了的,你若留在浔阳,的确更好。”
秋迟也跟着道:“对不起,我也同意了。”
阿璃气得转过身去,谁也不理。
祈珺看向章宁和秋迟,“你们先出去吧,让我来跟她说。”
章宁和秋迟看看阿璃,无奈叹了口气,双双出去了。
“阿姐,你别去越国嘛。好不好?”祈珺小声哀求。
阿璃气得反而笑了起来,“那越国是龙潭虎穴吗?我从那里来,还不能回去了?”
祈珺一愣,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阿璃道:“知道越国危险,还敢不带我去?下次你再遇险,谁来救你?”
祈珺沉默不语,掏出那把匕首。
阿璃看见了,冷笑一声,“你以为有这把刀就能保护自己?你武功又差,身体又弱,人还那么单纯,别人把你拐了卖了你都不知道。”
“我哪有那么弱?”祈珺委屈极了。
“阿姐,其实我遇不遇险没有关系,横竖我都遭受过一次了,老天再怎么也不会对我这么差吧。我是不想你以身犯险。你现在多好,是钟家的女儿,钟家现在可不得了。你又救了皇子,父皇和母妃定然会对你有封赏。还有表哥,他是世子,你是未来的世子妃。你看看,就算放到整个上京,也没几个名门贵女跟你比了。”
“但要是去了越国,情况大不一样。你想不起从前的事情,但越国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他们就会利用这一点,对你不利。而那样的过去,与你来姜国的目的有关,与你的细作身份更是相关,会将你重新拉入黑暗中。你还记得林沧说的话吗?阿姐,我真的怕。”
祈珺这些话憋在心里已经很久,此刻终于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阿璃默默地听完,她知道祈珺抛下她是想保护她。可总有些事情,比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我知道我的过去大概不好,远离一点也没错。在上京时,我还会时不时被过去的回忆冲击。直到出来后,哪怕是离越国越来越近,但一次也没有回忆到从前。我也以为我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可直到林沧那句话,我才知道,哪怕我已经换了身份,不再是从前的细作,但从前就是从前,我不可能彻底割舍。从前种种只是被藏起来,并非消失不见。只要我活着,它们就会如影随形,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现身。所以,我宁愿主动去把它们找出来。我现在有勇气面对。”
若说之前还有动摇,但如今阿璃早就没了犹豫,她抱住祈珺,“不光是为了我,还有你和章宁。皇室内部的秘事我不管,而我一定要解开章宁身上的毒。而你,我是你最信任的阿姐。去越国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在?你心里一直关心李沅沅,但又不敢面对她和卫廉的关系。有我在,你不方便做的事,不方便问的话,我都可以去。”
“阿姐,我……”提到李沅沅,祈珺垂头丧气。
阿璃松开怀抱,看着祈珺,“李沅沅现在被软禁在越国皇宫。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做?”
祈珺小声道:“我想带她走。可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若她回到你身边,还是那个五皇妃。可是她在汉水被人掳走的事情天下皆知,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指指点点。我担心她精神压力重,尤其是在姜国,人生地不熟。”阿璃叹气道。
祈珺点点头,眼神坚定,“我明白,所以我才要带她走。如果她在姜国都会被人指点,那在越国就更严重了。因为越国对女子的束缚比姜国严重。我不知道她现在遭遇着什么,若她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流言蜚语刺向她。再也不让她离开我。”
“可若她不愿意跟你走呢?”阿璃知道这句话的残忍,可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祈珺身子一摇,嘴边浮起苍白的笑容,“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勉强她。”
阿璃拍拍他的肩膀,“你爱她敬她,比那个卫廉好太多。我想当初她一定不知道卫廉来抢人,也是迫不得已。”
祈珺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问阿璃,“阿姐,你曾说你心里也有一个人。可你现在和表哥在一起。虽然你记不得那人是谁,但是去了越国说不定就会遇到。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阿璃一愣,想了好久,才摇摇头,“我已经好久没有想到那个人了,也不知和他有什么过往。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现在心里只有章宁。”
祈珺抱住她,“阿姐,我只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不会再一次受伤害。”
两人默默无言。片刻后,祈珺问阿璃,“阿姐,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让人给你准备。”
为了追上他们,阿璃和小涟策马奔腾了大半夜,现在终于感觉到又累又饿,她大剌剌往旁边的榻上一躺,“快去让他们准备吧,吃完我还得睡一会儿。”
*
阿璃的回归,陆重明是最高兴的。虽然他并没有计划好用阿璃来做什么,但始终是一条可利用的线。阿璃大度地原谅了章宁和秋迟,并让小涟也跟在身边。
经过众人的合计,阿璃以钟家女儿的身份,跟在秋迟身边。到了越国,先不要轻易见人。等摸清形式了再细细打算。
趁着秋迟给千金阁回信时,阿璃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信让她顺便带给杨微月。信上是香雪告诉她的内容和那草药的样子,不过对着秋迟,她自然不会说实话,“杨先生教我的易容术这次派上了大用场。我与她交流交流,顺便感谢。”秋迟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帮她把信一起让人带回上京。
路过昌南,阿璃委托陆重明找当地最好的工匠帮忙打一把锋利好用的匕首。这把匕首是给祈珺防身的,刀身极薄,与身形贴合。祈珺将原本那一把还给她,与章宁又凑成一对。
出使越国的大队人马平静地向越国而去,中途再无波折。
不知到了越国会是怎样的情形,阿璃和章宁抓紧了一切可以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夜晚,官船泊江岸。月华如水,章宁特意安排了一条小舟与阿璃两人游江。
阿璃坐在船头,见四下无人,便放心大胆脱了鞋袜,将一双小脚放入江中戏水。章宁在另一头摇桨,听见她轻声哼起小曲,嘴角亦是上扬。
江水平静如常。章宁摇累了,放下桨木,到小舟中间取水来喝。阿璃见状,嘻嘻一笑,将脚收回来,赤足跑回舱内,依偎在他的怀中。
章宁将她环抱住,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不被船舱的木板硌身。他的手环在她的腰间,忍不住捏了捏,轻皱眉头,低声道:“仿佛是瘦了些。等到了越国,我让人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阿璃朝他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镯,“等到了越国,你还要给我买好看的首饰呢。”
章宁握住她那白皙柔软的小手,十指交缠。他顺着削葱根一般的手指,抚过她如雪藕般纤细的玉臂、如象牙般洁白的脖子,最后停留在如芙蓉般粉嫩的脸庞。他轻轻摩挲,细滑软香的脸逐渐由白变粉,透出害羞的红润。怀里的女孩勾住他的脖子,柔柔看着他,眼里一汪清水,化不开的蜜意。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鼻尖和脸颊,最后是那日思夜想的朱唇。开始的轻柔,很快变得缠绵悱恻。唇齿交缠,紧紧相拥,彼此都是热情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章宁喘着粗气,心疼地轻抚阿璃略略发肿的嘴唇。那软糯的触感惹得他心里蜜意又起,于是又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细密地亲。
阿璃却受不了这样的酥痒,可又舍不得将章宁推开。她只好轻声喘气,即便知道江上只有他们这艘小舟,不会有其他人。她仍怕被听见口中的嘤咛,不得不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只手却紧紧抱住章宁。
等到章宁终于肯放过她,阿璃早已红透了脸,她轻轻一拳捶在章宁胸口,“不许你这样欺负我。”
章宁咧嘴笑了起来,“明明你也喜欢我亲你。”阿璃羞得立即用手去捂住他的嘴。章宁低头看见她仍然光着脚。虽然已经入夏,但他还是怕她着凉。于是俯身拾起鞋袜,缓缓帮她穿好。
阿璃钻出船舱,去看挂在夜空的明月。月光洒在江面上,随着水流被分成细细碎碎无数的圆月。章宁靠在她身边,随着她的视线一起去看。阿璃伸手从江水里捧起一点点水,明月就落在了她的手心。她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里的月亮朝章宁捧去,捂在他的胸口,略略打湿了一小片衣衫。
“这是我送你的月亮。虽然不如太阳灿烂炽热,但它仍然可以照亮你的内心。从此,不管世事如何,你的心永远都不会被黑暗吞噬。”阿璃看着章宁,满脸的认真。
章宁愣愣的,用手覆上那小片水渍,轻声回答,“好。”他心中涌起百般滋味,一个没忍住变红了眼眶,“阿璃,我真想早点回京和你成亲。那样我就有了家人。我们都有了家。”
阿璃没有说话,她抱住章宁。在这静谧的夜里,任由江水将小舟带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