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珍又在那边说道:“我这上楼,一个人静了没多久,就回过神来了,想起来无意冒犯了道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我早上听完讲道,就在这里等着道友了,就想对道友赔个不是,也还请道友千万别跟我这蛮人计较。”
叶予珍此时硬贴上来“道歉”,沐寒若是不想和她耽搁,直接冷脸上楼或者说句“不妨事我还有事”然后转身就走就可以,毕竟叶予珍这人,显然不是沐寒露一点好态度就能转而不敌视她的。
甚至,她和叶予珍维持面子上的和平都是没必要的。就算沐寒此时拂袖而去,明日早上五人同行,叶予珍也是不敢对她表现出什么的。
理是这个理,但沐寒不是惯于恃强凌弱的人,性子虽沉稳执着有主见,却并不足够强硬,她因沉默显得冷淡,但性情实际上有些软和,所以此时应付得很勉强。
唉,还有,叶予珍这道歉归道歉,先不说真心不真心,就这说的话,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听着怎么听怎么别扭,怎么不想听。
“我下午在大堂里坐了一下午,有人和我说,这家客店白案是极好的,我就点了四碟点心,吃着果真很好。我见道友早上在这里用了朝食,想来对他家也是赞赏的,就想请道友用顿晚膳,算是我赔罪的心意。”
“这便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情——”
“道友这里推拒,倒叫我好生不安。不过一顿晚饭,耽误不了道友许多时候。我那边已经让店家把吃食都备上了,只念道友赏个脸去席上略坐一坐,不然,我这歉意也好没诚意!”
叶予珍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散修,平时说话还好,听不出什么不对来,这会儿语气很急,方言就带出来了;若只是口音有些不同那还好,可除了口音,方言还包括说话时的用语与造句方式,如今她这说话习惯和沐寒常听的也不一样,口音也有些奇怪,沐寒反应着就有些吃力,她这里愣了愣,那里叶予珍就有了活动空档,直接拉起了她一只手臂。
可不就是没诚意嘛!沐寒被叶予珍挽住了手臂后,才把叶予珍说的那一大串话理解完。
但她还真不好直接喊破“你不就是敷衍了事”。
很难主动接近别人,同时对别人的主动接近很难拒绝,哪怕明知这人满口话找不见一丝真心。
这就是沐寒性格上最大的问题。
也幸好她是个有主见的人,如此才不至于彻底陷于被动,处处受制于人。
沐寒被叶予珍拉着入了席。
好饭好菜,好茶好汤,只是这桌边坐的人令人实在没有胃口。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叶予珍还总是引着她说话,问东问西,偶尔还没话找话,硬生生逼得对她严防死守的沐寒,涨了个说话滴水不漏的本事。
叶予珍点了满满一桌,虽以点心谷物羹为主,素菜多荤菜少,能看出她并没有点多少贵的,但按白马城这几日的物价估算一下,这一桌粗粗一数不下十颗灵珠,对练气四层的普通散修来说完全称得上是破费了;沐寒却吃得食不知味,只觉桌上种种沾了牙舌,都是味同嚼蜡。
直挺挺地挺了近半个时辰,此间事才算告一段落,沐寒强打着笑脸谢了叶予珍,然后便急急上楼了,连自己早上嘱托过店家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这餐饭,实在是吃得沐寒心累,倒像是一场苦难,沐寒正陷于其中急着寻求解脱。
只是叶予珍也住在这里,沐寒上楼,她也紧紧跟着,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连累沐寒要继续打着精神头应付。
上了楼,叶予珍还非要送她进门,她无奈去推自己房门,心里却在想,早知道刚刚吃罢饭的时候,就托个理由出门呆一刻再回来了。
也不成,万一叶予珍又跟出去,更头疼,还不如现在,忍一忍马上就能结束了。
正想着,沐寒一推门却没推动。
沐寒愣了愣,下意识又推了两下。
门从里面闩上了。
沐寒一下子把她今早走前办的事想起来了。
但这时候才想起来就有点晚了,屋里人开了门,是个妇人打扮的女修:“道友有事?”
那人开门时脸上戒备很重,不大善意。
可以理解……昨晚她被仙卫叫醒的时候,估计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
“没事没事,抱歉,在下进错房了,是在下的不是。”
估计是客房给她空出来地方了,不过这么快就有新人住过来,也是出乎沐寒意料。
妇人脸上透出狐疑和不信来,叶予珍不易觉察地撇撇嘴,表情却很客气。
沐寒赔笑又说了两句抱歉,那被惊扰的女修也不知信没信,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便直接关了门落了闩。
叶予珍还站在旁边,这时对沐寒道:“想来是我话多,让道友走岔了。”
“不是,”沐寒勉强道:“我早上换房了,只是忘了。我下去找掌柜问问给我换去哪里了。”
叶予珍又要跟着走,沐寒推拒道:“不必了不必了,是我一时疏忽,下楼问问掌柜就成了,不耽搁叶道友时间来陪我来回跑了,叶道友先回房吧。”
叶予珍又跟了几步,这回沐寒推拒地极坚决了。后来拉拉扯扯地实在不像话了,才住了手,只说明早出发时再见。
沐寒可算是得了喘息的机会。
待下楼问过掌柜,掌柜果真是给她换了普通客房,沐寒心里高兴,想着总算是该能有个活动的地方,不至于在床上困着。
沐寒想换房,主要也是想要套桌椅,能有个好好画符的地方,再准备一些二阶的得用符纸。
客房果真没叫她失望,虽说摆设什么的都很普通,甚至略有些简陋,但除了床铺和矮几外,还有饭桌和高脚凳,已经足够满足沐寒的需求了。
沐寒把叶予珍从自己脑子里彻底赶出去,坐到桌边开始整理今天听讲道的收获。
……都快入夜了,才开始整理这些,叶予珍是真的耽误她事情了。
这一反思整理,金赵两位长老的区别便显出来了。
沐寒听讲时,并未觉得两人讲的内容质量上有太大的差别,也并未觉得两人传授过程中有所藏私。
两人皆是深入浅出,极尽详细。
但重温那些内容时,有些当时注意不到的东西,便很明显地显露出来了。
赵长老讲得很细,没藏私,但经不住人反复琢磨。他就是很单纯地演示了两种三阶的丹药的炼法,当然,也算是给少部分丹术阶位不高,或者家底不丰的修士传授了两种常见三阶丹药的丹方。
他传授的内容仅限于这两种三阶丹药,最多再包括统共四五种灵药、十几种普通药材的药性,但这些,他讲的内容都是市面上流通的书籍里有写的,并没有额外补充些什么。
至于他炼丹过程中使用的养丹诀、保丹诀、收丹诀什么的,更是一句没提,他使用这些手诀不过就是给下面的修士看个热闹,这种东西,不是看几遍后动作上能依样画葫芦了就是“学到了”的。
回忆他的道场,过程就仿佛在默背经文,过一遍就发现,你记住了就是完成了、通透了,想再往里琢磨,那是没有余地的。
金长老讲的东西,则经得住人琢磨。他看着是在道场上即兴画了六七个符文,但回来后回想他传授的内容,会发现那六七个符文,每个符文后面可以引申出几个甚至十几个别的符文。
令人颇有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感。
当然,利用相生什么的来画异属性符文,这就暂时还是算了吧。
对符文和灵力没有足够的领悟积累,想办到这点就是做梦。
沐寒想着早上开讲时金长老击掌的节奏,若有所悟,明明正分心,笔下却画出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的二阶符。
金长老……抛开喝酒乘醉这点不去想,只去想他传道时的姿态,只去想那份乘兴随意的潇洒……
生生地惹人艳慕。
若有一日——
纸上灵气骤然散尽,笔尖一顿。沐寒惊觉自己今晚画毁的第一张符出现了。
她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头颈,将那画废的符纸掷开,摒弃杂念,专注画符去了。
佘兰山之行在即,若有差错,种种皆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