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倒的瞬间,沈容端虽心中略微一惊,但随即便镇定下来,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稳住身形。
无奈,地面实在太滑。眼看着即将跌入浴盆时,正在解开里衣的赵秉清见状,连忙向前一步,伸手想要阻止她摔进浴盆中来。
然而,行差踏错,赵秉清的一双手却直接按在了沈容端的胸口。
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
不像是平常应有的坚实,反而带着些许柔软,却又被什么紧紧束缚着。
沈容端心中一紧,看着赵秉清袒露的胸口,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脸上的冷淡瞬间多了几分警惕。
她迅速调整姿态,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内心的紧张却在一瞬间被放大。
赵秉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正要起疑,沈容端尚未扶稳的屏风劈头就向他砸来。
“抱歉,没站稳。”
她伸手扶住屏风,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目光却避开了他。
赵秉清看了沈容端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似乎在努力消化刚才触碰到的那种异常。
这个触感与他所熟悉的男性身体完全不同,不禁让他心中多了几分疑惑。
一时寂静无声,仿佛时间凝固在了那一刻。
两人虽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冷静,但那一瞬的触碰却让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沈容端迅速收拾心情,面容马上变得平静如常,即便是面对赵秉清的注视,她也毫不回避,直直地撞上他的视线,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水汽,两人的距离进一步拉开。
沈容端走到屏风旁,将其搬动到合适的位置,动作间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泥带水。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搬好屏风,她便在椅子上坐定。
房间里弥漫着濡热的水蒸汽,将二人隔着屏风,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氤氲中。
微微昏黄的烛光在空气中轻轻摇曳,映得四周的影子忽明忽暗,似真似幻。
屏风后,赵秉清的身影被模糊的轮廓包裹着,透过水光和烛光投射而来,影影绰绰。
烛光在水汽中散射开来,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他站在屏风的另一侧,视线不由自主地凝聚在沈容端静坐的影子上。
“你……”
赵秉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不知是热汽蒸腾还是其他缘故,他的脸迅速地蹿红了起来。
虽然隔着一层屏风,但刚刚碰到沈容端时掌心的触感,却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帷幕,直抵感官。
沈容端双手环抱胸前,一听这迟疑的语气,便知赵秉清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此时,忽然想起那日挽澜在她家中开玩笑般的托辞,于是淡淡开口:
“我好举鼎,尤其是巨鼎。举多了,日积月累,胸膛也比一般男子壮实。前些日子伤到了,所以拿布帛包着。”
“哦哦,原来如此。”
赵秉清想起她头顶缠绕的帛片,顿时信了八分。
——习武之人,应当是如此的吧。
——身体强健,却还常常受伤。
……自己刚刚一瞬间脑子里冒出的想法,真是荒唐啊。
于是长舒了一口气,脱下里衣,挂于屏风之上。
湿润的水汽在空气中缭绕,透过屏风的薄影,沈容端能隐约看到他解开衣襟的动作,那漫不经心的举动,却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撩人意味。
虽然沈容端对男女之情没有兴趣,但此刻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
听着耳边的水声,她清了清嗓子,起身离座,打算去床上躺着。
待她躺下,却发现这样躺着,似乎更诡异了。
于是,又摸了摸鼻子,直接站了起来。
站起来才发现,更加大事不妙。
——她忘了这个屏风如此矮小!
沈容端的视线一下子越过了屏障,直接落在了浴盆中的赵秉清身上。
赵秉清此刻浸在水中,微微仰头的姿势将他轮廓分明的面容展现得淋漓尽致。
烛光轻柔地打在他的脸上,沾着雾汽的一双桃花眼微抬,瞳孔在昏黄的光影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仿佛深潭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他的发丝因为刚才的浸湿而落在耳边和颈侧,水珠顺着发梢缓缓滴落,滑过肩膀,滚落锁骨,最后消融于温热的水面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沈容端的呼吸微微一滞,连忙又坐回了椅子上。
有点尴尬了。
好在,打消了“沈容端可能是个女子”这个疑虑后的赵秉清,并未对这个对视产生多少反应。
顶多是觉得被一个大男人这样盯着沐浴,浑身不对劲。
而且,他此刻在思索郑家小姐的事。
虽然沈容端和纪崇玉把她牵扯进来,很不好。
但好在郑家小姐在公堂之上直白地把一切都摊开说了,反而让旁人不好再臆想、编排。
而且,经历了这样一遭,相信她能够真正认清纪崇玉的为人了吧。
除了这桩事,还有一个人被牵扯了进来——桃枝中了虫蛊。
不过,仔细想想,那日沈容端手上的鸡并非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的。
它倒地时的样子很不自然。
哪里不对劲呢?赵秉清一时半会还说不出。
沈容端并不知道自己那日暗窥了此事,不能直接提起。
此事还需要找机会细查。
这样想着,赵秉清神色稍缓,从水中起身,开始擦拭身体和头发。
虽然沈容端平时和斐然一个屋檐下生活,但男女大防,她还是比较注意的。
……即使按照刚刚桃枝的反应,她看起来并不像会在乎这些的人。
于是,为了防止自己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轮廓,沈容端一边错开视线,一边默默腹诽:
——下次坚决不让赵秉清洗澡了。
——忒麻烦。
待赵秉清穿戴齐整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以为他收拾妥当,可以休息。
结果,下一秒,他就挽起衣袖,用一旁的木桶从浴盆里舀了水。
然后自然地把挂在屏风上的脏衣服放进了木桶里。
还掏出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捣衣棒和皂角,认真地锤洗起衣物来。
擦了个半干的长发,在他身后晃啊晃。
沈容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堂堂从四品知府,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她认识的知府,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妻妾成群?
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事?
就连她这么简朴、不怎么在乎生存质量的人,都很少洗衣服。
——一般都是积攒一段时间,然后丢给斐然,让他去溪边洗。
沈容端真是彻底语塞了。
没成想,赵秉清吭哧吭哧地洗了一会,边把初步洗好的衣物泡进另一个木桶里,边眼睛闪亮地转过头问她:
“沈大人,您身上的衣物也脱下来,我一起洗了吧。天气这么热,晾在这里,明早就能干了。”
赵秉清其实是不太想碰沈容端的衣服的。
无奈,两个人等会要睡一张床。
他觉得,如果能让沈容端换一套衣物,那么即使她没有洗澡,应该也能稍微干净一些吧?
于是便这样开口问了。
沈容端果断沉着脸拒绝:
“不要。”
——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是要打断他这个荒谬的行为。
“啊?沈大人,您不会……不会只带了这一套衣衫,从那日咱们初遇开始,便穿到现在吧?!”
赵秉清一下大惊失色。
觉得所有的气味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容端错开眼神:
“还有一套。那天……那天要去找苏劲松,换下来了。”
思及此,忽然嗅到鼻尖萦绕着的皂角清香,想到接下来要赶的漫漫长路,她突然觉得让赵秉清洗一下也不是不行。
于是,就从包袱里掏出了已经被压成一个扁扁的豆腐块的衣服,朝赵秉清抛去。
赵秉清见沈容端答应让自己洗她衣服,一开始还舒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就被一个混合着汗臭和霉味的豆腐块袭击了。
于是他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指尖捏住了那个压缩包衣服。
当那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赵秉清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从被蒸汽氤氲的淡淡红晕变得惨白。
一双剑眉不由得紧皱,浸润了水光的潋滟桃花眼也眯了起来。
嘴角因为那难以忍受的气味微微抽搐,甚至有种想要立刻转身逃离的冲动。
他极力压制住那种本能的反应,勉强保持着镇定,但整个人的表情却再也掩饰不住那种深深的嫌恶与厌弃。
赵秉清敢保证。
如果沈容端批量制作一堆这样的臭衣服压缩包,并且运到边疆的城墙上,一堆一堆地捆好。
那么,他们将永远没有边患。
就算利戎人再身强力壮、诡计多端,他们也绝对无法和大盛抗衡。
——因为,当利戎人搭好登云梯,满脸得意地爬上城墙时,他们只要还在呼吸,就一定都会被这股味道臭晕!
看着赵秉清嫌弃得快要晕倒的神色,沈容端突然觉得还挺好笑的。
赵秉清把压缩包深深压进水里,疯狂地锤打了一番,终于感觉空气中那股致命的臭气逐渐消散。
于是,他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抬起眼。
——却看见沈容端笑了。
她的眼睛天生带着一丝狡黠的韵味,狭长而上挑,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鼻梁上那颗痣仿佛也随之动了起来,给她本就标致的五官更增添了一抹独特的风情。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勾起的嘴角隐隐带着几分调皮和淡淡的疏离。
比起她平时刚硬的形象,此刻这枚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间展露的笑,显得太柔和,也太撩人。
赵秉清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他的双颊微微泛红,双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原来是如此玉面,如此罗刹。
片刻后,又闻到从水里透出的那股臭味,才连忙回了神,低头锤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