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景还未有反应,裴凌燕的身影便猛然向周则景袭来。
他一把将周则景扑倒在地,二人重重砸在那地面上。
周则景只感觉头脑重重摔在了坚硬的地面,自己的身上又压上了一块巨石,一时间
几乎是眼冒金星。
说是迟那也快,在他们落地的一瞬,周则景身后传来一阵闷声,她身后的柜子直直倒下,方才不是裴凌燕及时将周则景拉开,那柜子怕是要砸上周则景了。
裴凌燕被吓了一跳,他惊魂未定问道:“你还好吧。”
周则景没有被柜子砸中,但是已经被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艰难地送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先……起……我……好。”
裴凌燕这才发现,自己将全部的重心压在周则景的身上,他脸颊一红,赶忙爬了起来,“啊抱歉……你没事吧……”
周则景艰难地坐起,“谢谢你刚才救我,我没事。”
裴凌燕站在她的面前,目光中含着忧虑,“刚才看见那柜子要倒了,眼见就要砸了你,吓孤一跳。”
周则景向刚才的声源看去,那柜子离贵妃的床榻很近,如今直直地横在地上,宛如一个阻断他们向前靠近贵妃床榻的屏障。
裴凌燕的语气中带着不愉,“什么破柜子这么容易倒,这宫人怎么干的事,居然将这柜子放在床榻边上,也不怕柜子倒了砸到主子,真是一帮废物!”
周则景赶忙爬起,她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柜子面前,道:“殿下,先别着急着骂他们,先来帮帮忙。贵妃娘娘还下落不明呢,现如今,让柜子砸他们的主子的机会都没有了,您先帮我将柜子扶起来,我需要去贵妃娘娘的榻前查看。”
周则景的话很是管用,裴凌燕立即闭了嘴,帮着周则景将柜子扶了起来。
周则景这才将贵妃的寝帐一览。
确实是宫人们所说,帐内窗户紧闭,整个帐内点着红烛,尚未燃尽。
走近瞧去,贵妃的榻是个拔步床,平台四角有柱,周遭木栏围之,榻前有一围帘垂下。
周则景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对裴凌燕留下一句,“我查床榻,劳烦殿下去检查那拾柜子上掉落的物件。”
说着,她掀来了围帘,床榻前的被褥随意的被人推到了一旁,显然是贵妃起身时掀开被褥所致。绣花软枕在靠窗户的一侧,藏于被褥中。
周则景爬到榻上去,如今正值炎夏,内务府给各宫娘娘准备的被褥大多是轻薄的。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那软枕出现在周则景面前,软枕明显是被主人精心爱护着,周则景伸手摸过去,那枕面光滑,不曾有任何凹陷,周则景定睛一看,上面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芍药。
周则景起身后退一步,正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裴凌燕。
周则景有些诧异地回头,裴凌燕一脸无辜的看着周则景。
“我方才不是让你去拾那柜子吗?”
裴凌燕矜持地仰头,“这种活,要干你自己干,孤是太子,孤不能干下人的活。”
周则景:……
“殿下可否帮你去检查一下娘娘的梳妆台,有何异常?”
裴凌燕表情宛如吃了苍蝇,“那种东西,孤是不会碰的!”
周则景:……
“……罢了,我不用你干什么,你就老实站远点,不要让我在后退的时候撞上你就行。”
裴凌燕:……
周则景后退一步,在贵妃的床榻边上,竖着一个架子,架子下三角支撑,正上方,端着的是一个铜色双鱼洗。
周则景伺候过淑妃皇后,自然知晓,这洗,是后宫中宫妃用来净面洗漱的。
周则景轻轻探了头,看着洗中乘着的浊水,她上前嗅了嗅,水中并无异味。
周则景又仔细看了下那水底,透过那水隐隐约约看到洗底,不曾有什么异物。
她刚站了起来,裴凌燕的声音传来,他被周则景“赶到”了远处,只能看着周则景一会闻闻着,一会看看那,所以出声问道:“周大人——可曾发现了什么?”
周则景没有回话,而是又愣愣地往向了那紧密的窗户。她若有所思的问道:“殿下,可否跟我说说这位贵妃娘娘?”
“你要听她的什么?”
一听到请他讲故事,裴凌燕来了劲。
“就说说她是如何进宫的?”
裴凌燕深思片刻,“贵妃是约莫八年前入的宫,当时后宫中妃位以上的只有淑妃,还有就是我母亲,她刚入宫是个贵人,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封了妃。”
“这个我知道,我是想问,当时,陛下已经即位多年,身边妃位的只有淑妃和娘娘,可见陛下对于后宫妃嫔的位分思虑甚是谨慎,那为何这贵妃一入宫没多久,就升了妃位,若是只是单受陛下喜爱,恐怕不至于会升得如此快,贵妃娘娘的出身也定是不一般,可是我在宫中竟不曾听闻有关贵妃娘娘出身的消息。”
裴凌燕笑了一下,“你想得不错,她的出身确实很好。至于为何你不曾听闻,是因为这个事吧,也算是陛下伤心事,旁人不能提,所以宫中人人避讳,也幸亏你问了我,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告诉你。”
我可以去问裴琼枝啊……周则景暗暗道。
“她是平阳侯的独女,我父亲除即位的时候,皇位尚未稳固,当时我那几个叔叔以及朝野上下都不甚服我父亲,父亲将他们一一铲除,这些人里,属我二叔襄王势头最强,骑兵谋反,人马几乎直抵都城;情况危机,平阳侯当时驻守越县,率自己族人极其亲兵将那二叔襄王的人马尽数拦截,为父亲的调军与百姓的转移整取时间,直到陛下的大军赶到越县的时……平阳侯的族人们已经全数殉了……”
周则景眼眸一动,“全部?”
“对,除了当时恰好在都城归省的平阳侯夫人以及他们的独女。平阳侯一族被襄王屠尽,他们将平阳侯的尸首挂于城楼,将平阳侯的兄弟行车裂,只为震慑当时的朝堂。平阳侯夫人本身身子弱,得知这消息没过多久,便病故了。独女无家人,亦无族人,陛下怜其孤苦,又感于平阳侯的忠烈行径,便将独女接入宫中,不久后,便封了贵人。”
“当时娘娘多大?”
“十三。”
周则景叹了口气,她知晓贵妃身份高贵,陛下宠爱,为她连跳多级晋封,却不想那通向至高的道路,是用她家人的尸骨为她堆叠而成。
“我记得,她在宫中行事,颇为蛮横,是吗?”周则景轻声道。
裴凌燕点了点头,“是的。”
“那就奇怪了。”周则景喃喃道。
天子宠她,除了不让她生子,几乎什么都满足她。而贵妃虽然周则景接触不多,但是也听说过,贵妃骄纵,行事想来从心所欲,她那个任性劲,周则景刚穿来的时候就有所耳闻,比如其娇气,看不顺眼的宫人直接扔出宫去,光是周则景穿来的一年,几乎平均每半旬贵妃就从宫中扔出来两三个宫人。周则景有一次正撞贵妃赶人,一个宫门外乌泱泱站了一拍宫女低着头,一下子周则景还以为看见了什么上课被老师轰出来罚站在楼道站一排的学生,最后有人跟她解释,是贵妃用不顺手,不要了的,最后全都由内务府领走。
这贵妃,比之那苗族圣女,可以说只是稍稍逊色。
所以周则景方才听到裴凌燕讲那贵妃的往事的时候,她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贵妃平日里嚣张、任性根本不像是年少时遭遇过很大变故的人,所以周则景验尸的时候,也是因为知晓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才能发现尸身不是贵妃的破绽的。
按理说她的成长轨迹应该很圣女很像,从小受尽宠爱,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人与她对着干,她做什么事都会得到解决,才会养成一个长大后巨婴性的蛮横性格。是因为当时她太小,不曾记事吗?不会,当个时候她已经十三了,这才奇怪了。
周则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裴凌燕也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坐的时间久了,裴凌燕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渐渐地,额头上露出了汗。
周则景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了头,裴凌燕看到她的眼眸上尚且还蒙着一丝疑惑,但是眼眸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明朗。
周则景向裴凌燕笑了一下,“殿下,你现在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周则景深思良久,陡然出声,裴凌燕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什么?”
周则景只得又再重复一遍,“我是问,殿下您觉得,现在,您呆在这个营帐中,舒服吗?”
“舒服?”裴凌燕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他仔细感受了下自己全身各个部位,除了滚烫而动的心跳,没有哪个部分疼,也没有哪个部分断了。
“孤没有感觉到哪个地方不适,你刚刚不是在像贵妃的事,干嘛突然问孤这个问题?”
“我是说,您不觉得热吗?”
“热?”
周则景点了点头。
裴凌燕有些疑惑,他的脸上已经全是汗,他道:“孤当然热了,但是这能算是不适吗,如今这夏日酷暑的,热不是很正常吗,哪个地方不热?就算是父亲的营帐,也就只有父亲的营帐有冰供应,还算好上一些,其他哪个营帐,不是热的……嗯?”
裴凌燕突然一顿,刚才周则景没有提醒他还没有感觉出来,如今确实发现,这营帐是比他的,比她的母亲的都要热上许多。
这是为什么?
周则景从腰间拿出一块素帕,伸出手擦了擦裴凌燕额头的汗。
“他们在说谎。”
周则景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啊?”
“贵妃宫中所有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