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端回热水,站在一旁,看着家主的手烫成了深红色,指尖皮肤发皱。
这般热的水温,她连眉头都不再蹙一下。
只是等着几次折返,水温渐冷,便令他再去打水。
直到季长箜安稳入睡了,姬宣清才抽回红肿的手。
烫伤带来的酥麻的痒意还有连绵不绝的灼热感方才还没察觉多少,此刻愈演愈烈。
他睡得安稳,舒展着眉头,恬静的模样令姬宣清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家主,夜深了,您在这留宿吗?”
青空试探着问道。
从前家主不曾像今夜这般贴身照顾主君。
通常坐在床边,给被子里放着几个汤婆子的主君读些他喜欢的诗选。
就是这般,已经是其他男子都要艳羡的程度了。
毕竟男子月事不洁,通常女子都不愿与月事中的男子共处一室。
更别说哄着男子欢心了。
从前青空也有些艳羡,如今见着这双发红发皱的手,比之从前更甚。
似乎并非如他想的那般,家主因为季家的失势而对主君态度恶劣,相反家主更像是真动了心思。
“家主?”
青空又喊了一声在床榻边发呆的姬宣清。
“我在这照看,你去歇息吧。”
姬宣清凝视着床上那瘦弱的男人,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暗藏着翻涌的情绪。
直到轻轻带上房门的“咔哒”声传来。
姬宣清动了动耳朵,才转开了视线。
方要站起,被中之人不安地动了动。
轻声呢喃:“别走……”
他还醒着?
姬宣清弯下腰,秀丽的面庞朝着那人苍白的脸颊无限逼近。
那人应是做了噩梦,声音愈发急促。
藏在被下的手挣脱了束缚,在空中乱挥。
姬宣清眼疾手快握住那只瘦弱的手腕,正要重新塞入温热的被褥中。
细得快要折断的手腕在她掌中如振动翅膀的小鸟,不停地挣扎。
姬宣清舍不得用力,便松开了。
谁知放了手,他睡得更不安稳了。
明明闭着眼睛,可豆大的晶莹泪水挣扎着从眼角滑落。
他不安地低喃她的名字。
“姬宣清,姬宣清……”
这般娇气离不得人。
姬宣清摩挲指尖,方才他抗拒她的触碰,多少令她不是滋味。
在梦中竟也如此抗拒她……
可现在他口口声声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季长箜应该是在意她,舍不得她的吧。
姬宣清幽幽叹气出声,食指蹭过他眼角的泪珠。
大约是真的娇贵,她一双手不过带着点茧子,便将那白嫩的肌肤蹭红了一片。
那人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觉眼前之人正是方才寻了半晌却不搭理他的妻主。
“妻主……”
他眨了眨迷蒙的双眼,接着伸长了胳膊,等着姬宣清去接住他。
“别,别受凉了。”
他穿着个单衣,却挣扎着扑腾到她的怀里。
姬宣清忙揽个满怀,嗔怪的同时,心中也有几分受用。
果真还是离不得她。
“妻主,你要走了吗?”
埋在她怀中的人声音闷闷传来,他的面颊倚靠在她的心口,说话的同时,她的心也跟着他的嗓音震颤。
“你醒了。”
姬宣清方说完,恨不得将这话吞入肚中。
果真,怀中迷糊的人儿身子一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对着妻主撒娇。
便是年少时,他也极少这般。
二人方成婚,便像是多年的妻夫,敬重有余,恩爱不足。
他因着身子不好,许多事情他不敢争取。
妻主便是待他不够亲热,他也只想着是妻主君女端方,更怕自己举止逾矩,丢了季家的脸,也令她看轻自己。
现下……
季长箜抿了抿唇,柔和的唇线抿成一条锐利的线。
现下季家不在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在妻主身上。
她似乎也变了许多,比从前待他亲热许多。
至少,至少往常白日,她绝不会摸他小腹。
这般想着季长箜便忍不住面颊发红,心脏无法抑制地跳动起来。
他像是乖顺的绵羊,趴在她的怀中,甚至面颊会情不自禁在她的心口蹭来蹭去。
姬宣清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毕竟这矜贵的公子向来害羞,出身高门,还讲究做派。
这朝着妻主撒娇的男儿模样只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些许。
不过只这一点点,便将她这个没甚见识的迷得五迷三道了。
“妻主,今日在房中歇息吗?”
说完这话,季长箜虚扶在姬宣清臂膀两侧的手便攒紧了她的衣袍。
勒出道道褶皱。
他心中其实忐忑极了。
毕竟男子来月事不洁净,寻常人家都会与妻主分房就寝,更别提规矩繁多的勋贵人家了。
可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躺在这床上,冷冰冰的。
从前她虽哄着自己,但也会遵守季家带来的管事爹爹的要求,在这种日子与他分床而睡。
只是季家倒了,那管事的爹爹也被她赶回了季家。
没人再会约束他,他这点小小的渴望,她会同意的吧?
季长箜希冀地抬起眸子,小小瞥一眼那人的脸色,不想直直撞入一双凝视的,深不见底的幽暗眸中。
“季长箜,你这是在撒娇吗?”
姬宣清捏住他的下巴,就像是捏住了他了不得的把柄。
“偷看我?”
“用不着偷看,正大光明,我就在这。”
说话间,她那张秀美的面颊离他不过咫尺距离,常用的熏香香味在他鼻尖扫过,燥得他抬不起头。
“我今日就在这,哪里也不会去的。”
姬宣清不再逗他,撤开凑在他面颊旁的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压着他的肩膀,令他睡下。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姬宣清坐在矮凳上,倚靠在雕花床沿,闭目养神。
他半张苍白的小脸缩在被中,目光炯炯。
“嗯?”
姬宣清无法忽视这强烈的注视,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再转移到他身上。
“妻主,上床睡吗?”
季长箜舔了舔苍白的唇瓣,直到沾染上些许的水色,
“我有点冷。”
说罢,他抬起盈盈眸子,发觉那人目光幽幽不停在他那张苍白丑陋的唇上扫视。
他一来后悔自己的口快,二来又想起自己此刻气色应是极差,面容不整,还提出这般请求。
等了半晌那人还不说话,应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吧。
季长箜咬唇,后悔方才的冲动,又酸涩容颜折损,不复当年光彩照人。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再然后,他陡然落入一个极温暖的怀抱中。
衣料上熏染的淡淡香味,正是那人惯用的香料。
她也不怕他身子不洁,以背后怀抱的姿势,他几乎是整个人倚坐在她的怀里。
两只温热的手小心翼翼抚着他发凉的腹部。
季长箜垂眸,朝小腹看去。
若腹中有了胎儿,她也愿意这般温柔抚弄他的肚子。
夜半,与他相依,同肚子孩子说些话,一家三口该多么幸福。
可是,可是她不喜欢他的孩子。
她几次抗拒同房,此前还拿那样的话来堵他的心窝子。
他虽也怕季家不在京中,她休弃自己无人撑腰,但绝不会因为这而迫切怀上一个孩子。
他,他只是感觉她变了好多,有点认不出她了,想要迫切抓住她罢了。
他承认,最初的宴会是季家蓄谋已久,母亲早就看上了状元郎姬娘子,才安排他与之说话。
但他也是欢喜的,不然母亲又怎么会愿意将他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呢。
她明明那么聪明,为何会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妻主……”
他轻轻叫了一声。
想试探那人是否睡着了。
“嗯?”
她鼻中轻轻发出一声哼响,只以为他疼了,又搓热了手掌敷在他的小腹处。
“不是难受。”
“妻主……”
“什么事?”
姬宣清闭着眼睛,昏沉着脑袋强打精神与他说话。
他思索再三,就在身后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才做好心理准备。
错过这般机会,他又舍不得将她推醒。
只好低声喃喃着:
“妻主还生气吗?”
身后那人并不说话。
真睡着了。
季长箜失望地眨了眨眼睛。
小心翼翼将自己蜷缩起来。
“妻主别气了……”
“好不好?”
他喃喃着,做着预演。
明日,明日,他一定要哄好妻主,不能再让妻主生自己气了。
他不喜欢妻主冷着脸不理自己,他有点怕再回到落竹院的日子,尝过了蜜糖,他再回不到那样的日子。
尤其她现在对自己那么好,好到常令他有种错觉妻主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还想求着妻主同流放在外的母亲通信。
少了妻主,这般远的距离,信都可能送不到母亲手里。
他口中不停,说着白日说不出的温软好话。
身后之人悄然掀开眼皮,神色复杂,注视着那人乌黑的发。
他预演了几次,姬宣清便在他身后看了多久。
直到,姬宣清的心在他的软言软语下,也跟着发了软。
她叹了口气,收紧抱他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扣在自己怀里。
“好了,我不气了,你也该早些睡了。”
“妻主!”
他微微拔高了声音。
她竟然没睡着。
那方才他说的那些羞耻的讨饶的,求和的话,不就都被妻主听在耳朵里了?
“睡吧,不早了。”
姬宣清强忍着唇边的笑意,阴郁的心情如飘走的乌云。
便是一开始算计着她又如何,至少现在这人只能在她的怀里,哪里都去不了。
季子昀没了带走他的能力,叶良也只会无能狂吠。
季长箜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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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隔了几日,二皇女府上突然递来请帖。
姬宣清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拜帖是由方管家拿进来的。
季长箜身子爽利些,便也到了书房,倚在一张小榻上,侧过脸便能看见处理公务的姬宣清。
方管家进来时,一旁伺候的青空便放下帘子,隔绝了他人的目光。
待人走了,又重新将帘子挂上。
“表姐递来的请帖?”季长箜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不确定地问道。
表姐同叶良关系向来不错,怎么会亲近和叶良不对付的妻主呢?
“是啊。”姬宣清晃了晃手中帖子,便放置在书案上,不再去管它。
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极有可能成为王储的二皇女递来的橄榄枝。
“表姐是个睿智的,那么多皇女中,只有二表姐能担大任,妻主同二表姐多亲近是件好事。”
季长箜见她态度平平,又想着这些年她铆足劲往上爬,便忍不住开口提醒。
“二皇女手下能人不少,也有父族支持,妻主若是有什么想查的人或者事情,同她说……”
还不等他说完,姬宣清从公务中抬起头,目光一闪而过的锐利。
随即便掩藏在一片温和的笑意中。
“夫郎为什么说我一直在调查旁人旁事?”
姬宣清搁下毛笔,给自己倒了杯水,半张面容有隐藏在瓷杯下,只一双漆黑的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季长箜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那人的态度竟隐隐有些尖利。
猛然刺了他一下,令他手足无措的同时,又察觉到姬宣清还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