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楼宇拦住了本该属于夜晚的冷风,站在阳台上,只觉凉,不觉寒。
朴晚又想起了刚才晚餐桌上那句‘覆盖原文件’,她抬了抬手,映着幽光,指端的戒溜过一抹暗闪。
其实后来自己已经揣摩出那句的用意了,就是没好意思当着程莫霄的面再提起那茬。
重新挑起话头,赤露热情,怪羞人的。
哗啦一声,阳台门拉开又合上,把成千上万亮着频闪,也在覆盖更迭的记忆节点都晾在外面。
...
夜露真的有起色了,不过这仅是较去年同期而言。
要是和那些需要提前半年预定都不一定有位置的带星餐厅比起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朴晚以为起初开年第一周,大家要么是为了图个新鲜,要么是好奇才纷纷抽空过来打个卡;然而没想到,如今已经是第二周,而且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日,她光是站在这里接预定电话,就已经接了七八通了。
电话铃一响,她也跟着犯怵;曾几何时,朴晚在这里既是行政主厨,又兼任餐厅经理,除了做账有其他人负责,门面、菜单,甚至是桌凳的修补,防水漏缝,包揽大小事务,能干的她全自己干了。
毕竟没了名气和头衔加持,开店也不会有没什么人再光顾。
这如今忙再碌起来,朴晚反倒重拾到了分身乏术的辛劳感;不过好在夜露非预定制,只接待上门的散客。
来一个拒一个,接接电话张张口,这一点上,也不需要多花心思。
今天来得稍早些,却不是为了处理这些有的没的,电话交给谁来拒都行。
主要是昨天收拾出来的库存,她想用来给程莫霄送份午餐。
夜露也没有外卖服务,这份独一次的特权,用了就没了。
只是朴晚自己极少处理需要装盒再途径跋涉的餐品,耽搁的时间一长,总会出现些口感上的欠乏,经验有限,菜品有限,处处都很局限。
再加上她这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主食,要么是方饺,要么就是其他手工面品,撑着操作台琢磨了菜单好一会,朴晚才动身去寻物件。
她从犄角旮旯翻出来个包装都没拆的食盒,也不清楚具体保温效果如何,两层的盒身,扣了个个橘黄色的盖子,盖顶上还印了三只做鬼脸的小浣熊。
反复过水擦搓清洗,朴晚盯着手里的盒盖看了好一会儿。
多少可爱的有点儿离谱了。
又俯身找了半天,朴晚拾掇出来三个配套的带盖圆碗,拆了包装把这几只放在一起,一打眼看就能辨出来肯定是套硬凑在一起的临时工团队。
但也总比没有强。
程莫霄的口味很怪,除了忌口的,其余吃食全凭心情,自己也谈不准她的喜好。
朴晚轻轻叹气,收拾了几根红萝卜,擦丝投放进鱼露里滤味,又切了几颗小番茄,再叠上虾肉和芝麻菜,最后撒上坚果碎。
蔬菜沙拉的内容物差异不大,全靠酱汁调口味,鉴于昨晚在餐厅里那人悉心嘱咐了好久配料问题,朴晚除了渍味,再没有继续把酱汁盛放到一起。
昨儿个从库房里寻了几只鳄梨,用来做牛油果酱刚刚好,用料里弱化些椒的存在感,多放了些番茄和柠檬汁调制,碾成嫩绿的粗砺状平铺在小盒底,朴晚看着盒顶显空,又把刚刚挖出来的牛油果核安在了中间。
这类程度的装点摆盘,简直是刻在dna里下意识行为,朴晚凝视着中间的果核,有点想笑。
洋蓟,冬笋芽尖,红萝卜,豌豆,乳蘑制酱,她在食材里挑挑拣拣,去了葱头吊汁,又去了酒底,呈了一盘改造过多的杂佐鲜蔬,小心入盒扣盖,随后立刻围了几圈锡纸。
剩下的也谈不上什么处理冰箱了,两枚刀劈贴肉牛脊髓,横刀菱向切,恰好顶卡在餐盒的两端;就手裁拿锡纸叠多了一小块空间呈放两块炙烤鸡肉,附了三小塑盒淋酱,一一在盒上贴好手写标签。
避开其他正忙碌备餐厨师的视线,她侧身低头慢慢写,尽量让字迹清晰好辨。
思考片刻,似是不放心,又用手机码了一份用料单,从外面绕路去拿打印纸张的时候,发现前厅都已经开始入客落座了。
一来二去的,把时间都给忘了!
回来站在窗口前,朴晚摩挲着纸背折痕,感觉自己像在做无用功,还有点儿傻。直到乔季淮的脸出现在传菜区递单子,她才缓过神儿来。
“chef,新单三位。”
对着后厨念单,对着手机叫同城快递。
朴晚在盒子外面又多缠了好几层锡纸,还提心吊胆地裹了四圈保鲜膜。
已经有过度包装的意思了。
拆肯定是不好拆的,只是这过到清水去不知道要多久,惦念着时效问题,她抬手把配送改成了专人专送,多加了二十的配送红包,趁着骑手还没来的空档,朴晚怕人吃不饱似的朝袋子里塞了一包玉米片,定夺了半天,最后用餐巾裹了份餐叉。
塞进去的餐叉款式和店里通用款式不同,太特别的样式朴晚不会拿来给食客用,餐具不统一,显得餐厅也不太专业。
像朴晚这种科班出来的教条主义,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坚守奉持的原则在。
不过印象里,程莫霄被一次性餐具扎过手,再那之后就一直是她自己准备餐具,扔这一份应该也不会用才对...
把袋子匆匆交予骑手,朴晚回身粗略地扫了一眼前厅,顺着视野瞧见了一桌午间就来端白葡萄的食客,她快步抿着嘴溜回了后厨,又让乔季淮端出一份鲜马肉塔塔送过去。
“送的,佐餐酒比较搭一点,跟她说是马肉和有鸡蛋黄。”朴晚垂了垂睫,随口嘱咐:“吃不吃随意。”
“诶!最后半句不要和她讲!”她趴在传菜隔档,歪着头极力悄声朝着小姑娘刚离开的方向。
“yes chef!”乔季淮突然停步,朝着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
朴晚看着那两下动作,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里忽地腾升出一股不安,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没底。
...
在同城快递提醒送达后,她也就没再管外卖这事。
因为没空。
哪怕生意再好,今天也高低有点儿忙过头了。
餐单多不说,要求还复杂,这个不吃,那个不要的,合着每个人的口味都这么挑剔?
今天的后厨怨气冲天,全是自己的。
好像闲一秒钟都是罪那般。
三点一到,朴晚刚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又被一个压着下班时间点挤进的来电提醒霸占了屏幕。
是江芥。
“你下班结束有事吗?”
“干嘛?”对着电话,朴晚指腹勾着台缘,揉压懒声。
“没事儿是吧,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过去。”
“说一半,给我透个底先!”
“害,就是我接手了个项目搭建的活儿,然后需要点活跃账号,到你那儿再细说。”
夜露三点钟下班,朴晚坐在店里等人等到将近四点,其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徒剩她一个在打单机的无数张副单里做核算。
再伸手又点开微信,没条多余的消息。
哦,也不是。
黑头像发来一句让人没法接的:【谢谢。】
四小时前。
水铃音猝响,没工夫接着顾及屏幕内容。
来人风风火火撞开门,携着一阵寒气:“诶,你在呢?能不能帮我现在注册几个账号?”
朴晚揉着脖子从岛台后面探起个脑袋:“什么账号?”
“就是这个Q世代直播,到时候要用这个平台直播。”
“只注册账号的话,你微信发我不就好了?”朴晚深送一口气,捏着手边的短杯饮口气泡水:“还用得着我在这儿干等你半个多小时?”
“哎呀不一样,注册好了之后,得去直播间留言互动,刷刷账号活跃度,前后操作可麻烦了。”江芥摸了个杯子也给自己倒满,嬉皮笑脸:“你够呛能弄明白。”
难搞就难搞,在这儿看不起谁呢?
“不弄了!”朴晚两手一摊。
“诶诶,姑奶奶我错了,真急着要,帮我注册几个就行...”江芥从兜里拿了一叠旧手机,找了个背对门的位置坐下,把手里的几只一溜全码在桌上,朴晚低头数了数,保守估计能换八个脸盆。
“这么多啊... 要怎么弄,你说吧。”盯着屏幕里刚加载好图标由暗变亮的软件,她点进去,收了个验证码注册。
又凑前补了句:“是绿色的吧?”
“有问题早被查了,甲方需求。”江芥没好气地应话:“注册好把账号登陆到这个手机上就行,我到时候要给直播刷留言活跃气氛。”
注册好了账号不是最后一步,还要去排行榜上找人气高的直播间刷账号活跃度。
真麻烦!
朴晚翻着白眼,循着江芥的顺序一步一步地跟。
目前位列榜单第一的是个虚拟主播的直播间,叫‘香菇队长’,六百多万人同时在线观看,顶着个二次元的虚拟皮唱歌,位列断层榜首。
“就这个了,人多,进去刷点留言,账号升级快。”江芥凑近示意了一下屏幕,再次开口:“诶,等会儿,你先去改个名...”
直播背景音吵闹,屏幕里的主播正扯着嗓子唱山歌,高亢嘹亮的歌声下,搭着不太明显的铃音,又进来一袭瘦高黑衣。
程莫霄朝朴晚方向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拉出餐厅另一侧的凳子,未置一词,无声落坐。
回了回神,朴晚开口:“那改什么啊?”
“随便起,什么都行,叫夜露也行。”
“诶诶诶,别,你可饶了我吧。”
“那我想想... 那你叫这个。”江芥拿过手机,在输入法列表文字里面翻了半天,才把手机又递了回来。
只见屏幕上落了四个字:冬夜璃殇。
这四个字单独拆开,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凑在一起,完全让人两眼一黑。
这位到底是什么时代遗珠啊?
朴晚第一次觉得坐在江芥旁边,有点羞耻。
“你非主流啊?”她向外扯了下凳子,尽量保持些距离。
“哎呀这个号反正是活跃气氛用,取什么都行,土一点说不准效果好...”
修改用户名赠送了份弹幕框随机装饰礼包,包含一次弹幕用户名显示。
朴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突然跳出来的大礼包图标,欲言又止,随即无奈地点了确认领取试用。
此刻香菇队长的直播间里,清一色全在喊老婆,只要她一开口,弹幕里这两个字铺天盖地就没停过。
“你也随便进去说两句,先完成新手任务,留言啊弹幕啊,什么都行。”
“要说什么?”
“人家说什么你也跟着说什么呗?你也喊两句老婆什么的,发个弹幕养养号...”
“啊?”朴晚抿着嘴,又快速偷瞄了程莫霄一眼:“别了吧,怪尬的。”
远看那人正手侧支着头,像是撑桌小憩。
就这么一抹动作,造物何必也要竭尽笔墨...
“尬?那你给我,我发点儿别的。”一句话,又把她扯回眼前来。
朴晚递过手机,没一会儿,人数六百万的直播间里。
弹幕框还闪着新手随机礼包的镭射金边,动态特效十足吸睛。
冬夜璃殇:主播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