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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乌西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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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清爽整洁的寝所被滚烫暧昧的气息所覆盖,掺杂着花香的味道于室内浮动,贪婪地包裹着二人。烛玉潮仿佛深陷泥潭之中,狼狈无助,越陷越深。

可她却不肯就此臣服。

烛玉潮用力咬上男人的肩头,对方闷哼一声,捏住烛玉潮的下巴,狠狠撕咬对方滚烫的唇瓣:

“坊间传闻,蕊荷的闻大小姐生性轻浮,偏爱滥交。今夜一见却如此刚烈,看来传言不可全信。”

烛玉潮呼吸紊乱:“传闻……就只是传闻而已……”

“是吗?”

楼符清话毕,再度俯身吻了下去,直至烛玉潮颤抖着搂住了楼符清的脖颈。

燕语莺啼之时,烛玉潮猛然张开双眼。

天已大亮。朱窗微微朝外开着,泥土的清香飘入寝所,掩盖昨夜荒唐。

烛玉潮坐了起来。此时屋内仅剩她一人。烛玉潮看向床头整齐叠好的崭新罗裙,伸手抚向那抹绛红,不禁微微叹气。

闻棠最爱绛色,如今的烛玉潮也该爱上这样张扬大气的颜色。

换好衣衫后,烛玉潮干了两件事:

其一,她将染血的旧衣塞入了自己的木柜;其二,她拆掉了楼符清后半夜为她包扎小臂的纱布。

最后,烛玉潮戴上帏帽,在丝竹拨弦响起的前一刻走入了讲堂。

她立即察觉到了多方目光,可最让烛玉潮在意的依旧是那双娇媚却狠厉的眼。

烛玉潮毫不避讳地与魏灵萱对视,她朝着那人微微扬起手臂,宽大柔软的衣袖垂至手肘,少女烧伤的溃烂伤痕清晰可怖!

魏灵萱的右手立即捏紧桌角,烛玉潮正要出言嘲讽,却被忧虑疑惑的声音所打断:

“你为何……”

烛玉潮抬手捂住了楼符清的嘴。

魏灵萱带着没有丝毫感情的笑容对烛玉潮道:“闻棠,你为何不处理伤口?不痛吗?”

“原来,你也知道石蜡伤肤。”烛玉潮松开手,朝魏灵萱的方向走了一步。

烛玉潮罗裙之下的双腿却在打颤。

她对魏灵萱的恐惧早已注入肉身魂魄,即便用尽全力伪装,恐惧也会从发丝里、自指缝中无情流出。

魏灵萱的目光有意无意投射在楼符清身上,玩味道:“你如今舆论缠身,还能活得如此潇洒,当真令人佩服。”

烛玉潮看向楼符清身侧的大匣,楼符清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冲着烛玉潮弯了弯唇。

而姗姗来迟的不惑夫子在此时走入讲堂,避免了烛玉潮与魏灵萱的正面对峙。

烛玉潮走向紫檀讲台,丝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身体不适,今日休沐。”

“是哪里受伤了吗?是谁做的?”那不惑夫子竟对烛玉潮点头哈腰,言语关切。

烛玉潮暗自冷笑一声。

这便是平民百姓一生都在敬仰憧憬的蕊荷学宫。

烛玉潮却未曾供出魏灵萱的恶行,她无法信任眼前这个伪劣的夫子。

况且,魏灵萱在情势不明的前提下冲动对“闻棠”动手,烛玉潮并不意外。

其一是因“闻棠”在和魏灵萱决裂以后,于学宫中的势力单薄,魏灵萱在试探“闻棠”是否有反抗的资本;其二则是因为“闻棠”早已上了贼船,魏灵萱笃定“闻棠”不敢舍弃世家大族的面子,拖自己下水。

魏灵萱胆大心细,绝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

可总有失手之时。

烛玉潮经过魏灵萱身旁,看着后者黯然无神的双眸,悄声说道:

“昨夜睡得可好?灵萱,珍惜这骄傲而无忧的美梦吧。”

话毕,烛玉潮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讲堂。她穿过校场、越过青鸾大殿,立于蕊荷学宫外的一片泥泞山坡。烛玉潮反复回顾,确认四周无人以后,竟就地跪了下来!

她刨开坑洼泥淖,直至那纤纤玉手被泥土包裹。

烛玉潮双手颤抖地捧出一只沉甸甸的木制箱匣,她终于可以卸下闻棠的面具,不再坚忍,泣不成声。

谢流梨轻柔的声音犹在耳畔——

“玉潮,你瞧我新买的箱匣,漂亮吗?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填满金银。”

“玉潮,我将箱匣埋在宫外山坡,你可要替我瞒着母亲与胞弟。倘若他们知道了,我在学宫之中唯一的盼头便也没有了。”

“玉潮,待到你我出师之日,这箱匣便赠予你做嫁妆如何?”

烛玉潮闭上双眸,晶莹的泪珠如断线般不住滑落,她心中绞痛,失声大哭。烛玉潮的手背刮过下巴,却抹不尽水渍。

“流梨,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离开我……”烛玉潮将那巴掌大的箱匣珍而重之地藏入怀中,嘶哑抽泣,“我一定会查明你因何而死,我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即便、即便掘地三尺,我也要挖出罪人恶行,替你我沉冤!”

烛玉潮身心俱疲,可她抱着故人遗物,心中竟浮现一丝莫名的暖意。她轻拍箱匣,仿佛在安抚友人覆满伤痕的脊背:

“流梨,复仇一事任重道远。如今我背负闻棠身份,行动虽不受束缚,但以我对闻棠浅薄的了解,闻氏一族迟早会对我起疑。楼符清手中的婴孩令我陷入被动之中,以如今的局势我只能背水一战!那人需要闻棠的身份,我也必须脱离闻氏的监视与掌控。即便迎接我的是无尽深渊,我不会怕,也不在乎!”

金乌西坠,落日依依不舍,仍焕发着微弱的暖意。烛玉潮哭得太久,头脑发涨,险些失去意识,她只得拔下发间金簪,长发散落的瞬间,尖锐的簪头扎入大腿……却并未感到丝毫疼痛。

“娘子,缘何将自身弄得如此狼狈?为夫会心疼。”

烛玉潮缓缓抬眸,神情逐渐僵硬。

簪头深深扎入楼符清宽厚的手掌,血痕顺着掌心纹路凝聚于指尖,那人却丝毫不在意,用干净的左手轻拂着烛玉潮凌乱的发丝。

楼符清今日换回了男子装束,卸下了伪装的围脖。他长发束起,露出了整张清俊的面容。

“你在做什么?”烛玉潮蹙眉问道。

楼符清垂着手:“这话应当是我来问娘子才对。”

烛玉潮丝毫不领情,她声音微哑地逼问道:“你在这里看了多久?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在跟踪我?”

“娘子的问题好多,”楼符清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我若说是孩子醒来想找母亲,我提着大匣走遍了学宫内外,直至日落西山才寻来此处……娘子会信吗?”

烛玉潮这才看见放置于楼符清身后的大匣,它被随意放置,溅上了不少泥点。

“不信,”烛玉潮双眼红肿地瞪着楼符清,新仇旧恨一道发作,“还有,你最好别再让那个小东西再在我面前啼哭,否则我心生厌烦,恐会做出弑子之举!”

“娘子对自己的孩子好生无情。”

“滚!”

楼符清因烛玉潮激烈的语气怔然,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即拔出掌心长簪,柔声道:“娘子今日不曾进食,定然腹中空虚。你我可去市集闲逛,顺道拜访医馆。”

烛玉潮余光瞥见楼符清鲜血四溅的手掌,不禁呼吸一滞,随即抱着谢流梨的箱匣向西南集市走去。

她这是松口了。

距蕊荷学宫六里,有一供学子便利的集市。其规模不大,却五脏俱全。无论是采买物资、抑或是治病救人,集市之中都有应对之法。商贩多为学宫出师之徒,他们因各种原因留在了蕊荷。

不过,随着本国正襄日益富达,也有少数流民兴于商贾之道。

烛玉潮并未询问楼符清的意见,而是轻车熟路地踏入了一间成衣铺。

其间熏香萦绕,典雅十足。

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是个知天命的老妇,她已在此地经营半生,故而见到狼狈的二人并不讶异,语气如常道:“二位想要换个什么色儿的新衣?”

烛玉潮言简意赅:“绛。”

楼符清喉头微动,吐露出低沉清润的声线:“石青。多挑些过来罢,我想看看款式。”

老板雷厉风行,半句废话不说便开始挑拣。

“娘子难道不想试试其他颜色?”楼符清趁着老板挑拣的空隙,对烛玉潮开口,“雪青、鹅黄,都很衬娘子。”

“不想,我喜欢绛色。”

“哦?难道娘子也喜欢伤害自己吗?”

楼符清的话题转得太过生硬,烛玉潮一时有些愣神,随即摇头否认:

“并非如此。我只是认为,疼痛是令人保持清醒的良方。”

楼符清若有所思:“但愿有朝一日,娘子能为了我改掉这个陋习。”

“陋习?”烛玉潮冷嘲道,“楼符清,即便我接受你无理的婚约,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老板很快将衣衫取了过来,供二人挑选。一炷香后,二人换上崭新的衣衫,前往医馆。

大夫甫一看见楼符清的伤势,便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血都凝固了,就这么在外头这么晾着不怕感染啊!看你衣冠整洁,竟不知将衣角撕下包扎,身体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楼符清双唇微张,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无措。烛玉潮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轻咳掩饰。楼符清被声响吸引,低声对大夫道:“我身子糙,自知并无大碍。大夫可否先替我看看娘子的伤势?”

大夫一惊,神色竟逐渐转为愧疚。他很快处理好楼符清的伤势,向烛玉潮走来。

烛玉潮与大夫大眼瞪小眼,面色不禁有些僵硬,她缩了缩指尖,一时竟有些紧张。

“放松些,我行医多年,不会太疼,”大夫面对闻棠那张娇艳白皙的鹅蛋脸,声音不自觉放缓,“只是你夫妻竟来此游历?还是说,你二人前来学宫传授道义,本为师长?”

楼符清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烛玉潮亦不愿多言。她若知晓这大夫如此多嘴,定然不会踏足此地。

烛玉潮前世从未来过集市医馆,那时她与谢流梨的手头太紧,受了重伤也得暗自忍着,眼睁睁瞧着那可怖的血迹增生溃烂,最后成为永不消逝的疤痕。

“好了。”大夫放下了烛玉潮的手。后者听声缓缓回过神,身后之人递过钱袋,烛玉潮对大夫颔首道谢,却听那多嘴的大夫又说道:“蕊荷学宫里头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倘若无事,早些离去罢。”

烛玉潮回到学宫之时已然入夜。

夜色融融,星光熠熠。楼符清恢复了女子装束,二人并肩而行却相对无言。大匣中那神秘的婴孩一路未曾哭闹,烛玉潮数次怀疑他是否咽气,却见楼符清的手抚在大匣侧面,似在试探婴孩的气息。

应该没死。

此时,寝所方向传来声响,烛玉潮挪开目光,向前望去:

只见寝所之外站立数人,皆恭敬肃立。为首男子身姿笔挺,垂手而立。孤冷的月色扫在男人清瘦的侧脸,更显其眼神锋利。酒蓝衣角随风飘动,男子岿然而立,周身散发着无形的肃杀之气,犹如谪仙降世。

楼符清同样也听见了异动,他眯了眯眼,疑惑道:“那是什么人?娘子认得他吗?”

认得,当然认得。

烛玉潮曾经将自己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此人身上,却被楼符清轻而易举地打破。

如今机缘巧合,烛玉潮正面与他相见,是否代表着自己的计划还有可以实施的可能?

烛玉潮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她唇齿微动:

“那是蕊荷学宫的大祭酒,京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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