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提着箱子下了车,穿上雨披和雨靴,结伴而行。
上个月来的时候,云栎直接坐着当地人的马车过了山道,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因为被泥石流堵塞,他们只能挺着暴雨直接进森林。
群青点亮光照体,使其漂浮于半空中照明,又用黄铜罗盘指明方向。
两人选择了最为粗暴的方法,直线前行。
雨水随着起伏的地势汇成了细流,有野外经验的人都不会同意这种行进方式。但好在他们的体力非常人能及,一路也没遇到难以跨越的阻碍,所以还算顺利。
云栎一路在山滚了好几跤,还差点中了猎人的陷阱,满头草叶,非常狼狈,“先生,雨量这么大,为什么我们不坐你的盐龙过去?这样不是更快吗?”
“会融化的。”群青随口回答。
“……”
云栎显然不相信。
一直到十几个小时后,行至某处小山坡的最高点时,远处的山脚下似乎传来了灯光。
那是卡厄泽镇,从距离上看,应该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先行休息,于是找到了一处勉强算是干燥的山洞。
放下行李和雨披后,两人瞬间轻松了不少。
但还没等他们歇口气,就感觉到异常的气息在黑暗里蔓延着。
“——!”
一道影子从黑暗中踱步而来,从外形上看,应该是一只熊,却全身发着散发着浓烈的血气,以及诡异的淡淡荧光。
它冲着眼前的两人低吼一声,似乎是暴怒,却又能感觉到某种痛苦。
“小心,它们应该被魔兽影响了。”群青警告道,“比普通野兽速度更快,也更强大。”
那只熊受到了光的刺激,立刻咆哮着冲上前来,速度比平时快了好几倍,甚至直接将地上的尘土和落叶都扬了起来。它的口中喷出发光的唾液,高高举起的利爪,朝着眼前的人袭击而去。
眼看熊掌逐渐逼近,群青刚想闪身躲开,却注意到云栎竟然还在原地愣神,好像原地冻住了似的。他只能立刻伸出手,用力拉过对方,扣住后脑勺将头按低,才堪堪一起躲过了攻击。
那沉重的身躯越过他们,撞击在岩壁上,整个空间都在颤抖。
”发什么呆呢!“群青训斥道。
云栎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对,对不起,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退下。“
扔下这句话后,群青再次冲向前去。
零星的光点如流星般闪过,留下稍纵即逝的淡淡光迹。只是,除了魔物愤怒的低吼外,云栎没有听到来自群青的任何声响,让隐于黑暗后的战斗显得更加静谧。
几秒后,强烈的光茫亮起,熊重重地倒在落叶堆。
确认已经击败目标后,群青才走上前查看,发现那死状颇为怪异:内脏和肌肉被全部掏空,骨骼、牙齿和皮毛却保持良好,大脑里有某种略带弹性的肿块,如同有生命在其中蠕动。
他凝聚起光刃,将之完全破坏。
种种迹象表明,这头熊应该是被某种魔兽寄生,并且被操纵了。
在尸体腹中,还有着两具更小的的尸体,与母亲不同,它们还没长出皮毛,只保持着那种被孕育时的蜷缩状态——可怕的是,在它们的大脑中,似乎也有着那跳动的肿块,甚至因为头骨太小无法容纳,所以从鼻腔里溢了出来。
感受到威胁后,那尚未发育完全小小爪子努力挥舞起来。
群青再次挥起光刃。
望着这一幕,云栎有些不忍,“这是魔兽做的吗?”
相比之下,群青语气和目光都很平静,仿佛早就习惯,“嗯,可能是真菌那一类的,也可能采取寄生繁殖的方式,通过猎物进食,将自己的卵鞘……”
“停停停,别说细节了,我不想知道。”云栎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异常气息应该还有别的来源。”群青说道。
这里又不少杂草和落叶,有被风吹进来的,也有熊拿来筑巢的。群青在里面里面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堆树叶间挂着某种发白的干涸的液体痕迹,已经紧密地与四周事物混合在了一起,但是通过气息还是能轻易区分出来。
“这又是什么?”
“海洋类魔兽的尸体,它们的细胞结构特殊,死后就会化成水,本身又基本都是软体或者软骨类,所以几乎没骨骼东西留下。”
“那它怎么会死在这里?”
“谁知道呢,也许是撑死了吧。”
群青绕着尸体走了几步,考虑着该怎么处理这些,却突然皱起眉毛,弯腰在落叶的底部翻找,掏出来一块灰白的硬物。
看清他手中物体后,云栎差点又叫了起来,“这是……人头骨?一下子遇到三具不同物种的尸体,这里是乱葬岗吗?还是有什么诅咒啊?”
“大概也是那只魔兽的受害者。”
除了这块头骨外,群青又找到了整个肋骨和脊椎,还有两根大腿骨,由于软组织已经完全消失,所以看不出它在这里待了多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陈旧的旅行背包,里面除了几个生锈的铁罐外,就是一本笔记。它的封面与背包使用了某种稀有皮革类,摸上去较硬,纹理很特殊。
云栎在雷格宁戈住过几年,一眼就认出了那种材料,“这是鳐皮,在两百多年前在这个国家流行过。但是由于现在那种鱼已经灭绝,因此只能在古董里看到了。”
“也就是说,这本笔记大约两百多年了?比第一批来这里的移民更久?”
“大概如此。”
群青皱了皱眉,“这样…有点意思。”
因为年代久远,日记的纸张开始有点腐烂,只要稍稍一碰,会就立刻撕裂。文字是旧体的雷格宁戈语,不太符合现代人的用语习惯,但好在云栎还算熟悉,因此勉强能认出些。
这是一本探险日记,主人名叫查斯,生活在没有铁路,也没有任何现代化工具的年代。
于某年的旱季初,他与伙伴走进了这座无人踏足过的山脉,本意只是去无人区探险。但与很多传奇故事一样,在密林的深处,他们发现了大量人工雕刻痕迹的碎石块,少许屋瓦残垣,以及堆积成山的宝物和黄金——看来,这里存在过从未被人发现的村落。
查斯一行人兴奋不已,把背包的所有空隙里都装满了财宝。但是回去的路上,曾经刻在树木上的路标消失了,指南针和其余辨明方向的方法都失效,导致他们彻底迷失在森林里,再也找不到来时的道路。
他们寸步难行了几个月,不得不依靠打猎和吃野果充饥。
在野兽袭击与疾病中,渐渐有有很多人死亡。
但是之后的内容,却变得怪异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的问题……后面奇奇怪怪的。什么“森林是活的”,“灵魂隐藏在溪流中”,“隐藏在树影里”、“借着没有躯壳的鸟鸣叫”,“透过露珠注视着外来之人”。哦,这一句还算正常,查斯说他们拿走了它的宝物,所以它不原谅,不允许他们出去之类的。”
“那最后呢?”
“同伴全死后,查斯又撑了段时间。但是这里的雨季比别的地方来得早,野果都烂了,也打不到猎,所以最终……大概是饿死在了吧。”
云栎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群青,“先生,难道说,这些描述也是指某种魔兽?难道说那只海洋魔兽是它捕食的?它们之间也有相互残杀的传统吧?”
“但为什么这近百年来,为什么这里都没有相关消息传出呢?”群青说。
“毕竟日记是两百年前的,也许魔兽已经离开了。”云栎猜测,随即语气焦急起来,“我朋友的妹妹,她会不会……”
“别急,时间已经过去太久,等到小镇,再从长计议。”
正在这时,日记的书脊中渗出某些粘稠黄色液体,瞬间流了群青满手。还没等他来得及擦去,液体就凝成了一小簇蚂蝗或是蛆状生物,白乎乎的,拥挤在一起蠕动着,口器深深地扎入手指。
群青垂下眼,指尖微光闪过,将之全部碾碎。
云栎见状,表情又害怕起来,“这是什么??是刚才那种寄生的东西吗?”
“只是被唤醒的蛰伏体罢了,在环境不适合成长时,它们会保持液体状态,一旦被生物体接触就会恢复原本面目。你也小心,不要接触到四周的黄色液体……可能会被啃成白骨的。”
听了这话,云栎瞬间原地跳起,检查了一遍衣服。
“那么现在怎么办?还能在这里过夜吗?”
短短的时间里遇到这么多尸体和魔兽痕迹,又联想起司机那句“不要在埃尔西山的土地上睡着”,他不由得感觉头皮发麻。
群青走到洞口,用雨冲掉满手的鲜血和碎肉。
“当然,即然知道有危险,那就更值得留下了。”
的确,他之所以会采取这种徒步进山的方法,而不是直接搭乘盐龙飞过去,就是想要查看一下森林中的情况。如果真有魔兽出现,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正符合他的意图。
而且……比起外面的瓢泼大雨,他还是更愿意在这种山洞里。
…
在飘渺的雨声中,群青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境里亦是夜晚,天空中没有群星,只有极为昏暗的月光。
他站在一座海边的高崖上,面朝着湿润的狂风,俯视着远处漆黑的海洋。明明已经隔了一段距离,但是浪潮声却震耳欲聋,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对方停在与他极近的地方,轻轻搭上他的肩侧,吐息轻触在后颈,声音轻柔。
“你看,那里有东西代替了星辰。”
群青顺着那人的话转过身,发现在世界另一侧,有着一座宽广的山谷。
树林中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因为在移动,所以也许是来自于生物。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无数固定不动的火光聚集在一起,组成了村落的样子——无论是光点,还是小镇的道路,都竟然与他先前在森林中所看到的景象惊人相似。
“很漂亮,是不是?……去看看吧,也许,是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哦。”
那人轻笑一声,与他并肩而立,搭着他的指尖从肩侧缓慢下移,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的小臂,带来冰冷又微痒的感觉。群青默不做声,放任着对方的动作,直到他们手背相碰,指骨在起伏处错开相贴,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他们保持这种姿势很久,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者几个小时。
一直到群青终于将转头看过去,“……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亦再次看向他。
他们离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只要再近一点,就会直接就会以鼻梁相触。
但他们却似乎离得不够近,因为群青看不清对方的容颜,只能看到那随风飘散的黑发,以及在那黑暗中发光的双眸——它们是纯净的蓝色,如雪山之顶的天空,又如冰冷的火焰。
那人再次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死神,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这里是某人的梦境哦,也就是说,是并不存在的虚假世界。”
对方叹了口气,低下头,语气中似有遗憾。
“如果不是这样……注定相互残杀的你与我,又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和平共处呢?”
…
群青醒了过来。
四周鸦雀无声,云栎在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可能因为觉得冷,所以差点把他的大衣都给拉走了。
他将光照体又调高了半度,把衣服盖在云栎身上。
……我竟然又梦到了他,群青想。
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指间似乎依然萦绕着梦境中那人的温度。
对方是他的死敌,但也……曾是他不可排遣的心魔、不可触及的隐秘。只是时隔多年,一切念与憎都早已是过往云烟。
几秒后,他微微握拳,脸色徒然阴沉下来。
无缘无故地重新梦到那个家伙……
看来是不祥之兆。
…
仿佛是回应他的这种预感似的,某种无声无息的震动,突然在他的大脑里回荡。
他立刻警惕起来。
眼前漆黑一片,耳侧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但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的雨夜中爬行而来,虽然气息非常微弱,像是猫的脚步,但是还是没能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