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注视着云栎的蓝眼睛，语气很认真。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不要在再出手了。就算不救我，让我被那两只魔兽正面咬到，也最多是左手整条被废，可能一周左右就能恢复功能了。”

云栎愣了愣，也许是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严肃意味，整个人耸拉下来，低下头小声开口，就好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但那还是会痛的吧？按照锁海的话说，我只需要五天就能恢复了，比你说的一周要快。所以这么算来，反倒还赚了两天呢！先生你不是一向说“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就是按照你的行事方法来的呀。”

“你……”

云栎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地温和，却隐隐流露出某种无声的倔强，导致群青盯着对方看了好几分钟，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最终站起身，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你好好养伤，我回去巡逻了。”

“才回来几分钟，就又回去？锁海给你的任务也太重了吧？”克莉丝汀有些奇怪地问。

“嗯，最近曳行类很多。”

群青简单地回答一句，快步离开了。

-

他去了森林的更深处。

按照锁海的计划，这里离小镇比较远，虽会潜藏隐患，但是检查起来费时费力，所以不做巡查。

大约一个小时前，小镇周围的曳行类感觉到猎杀开始的血气后，便暂时退到这里，以此进行规避。但没想到的是，就算它们已经主动退远，猎人还是一路找来了。

它们躲在枝叶间瑟瑟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追上自己。

群青想要像先前那样，利用工作来放空自己的思维，但是这次显然更不怎么成功了。

云栎的话再他脑海里反复响着。

——而且按照锁海说，我只需要五天就行了。所以这么算来，反倒还赚了两天呢！

用他的五天，来换我的七天？这是在说什么傻话？

虽然群青确实很自责，也确实很感激，却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这种交换方式。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是个边际感极强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会显得自闭、冷漠无情。

就算他真得被魔兽废掉一只手，甚至因此而死，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是他活该执着于伪像星，因此考虑不周，他愿意接受。

而云栎却舍身救他，却将之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将它变成了他们两人的事情。

这也说明对于云栎来说，无论是他受伤，还是自身受伤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才能做出天数上的这种比较。

但是群青不喜欢这种想法。

因为他的事情，就只能是他的，与其余任何人都没关系。就算他的确让云栎帮他找阿尔法，但那只是某种可以控制的人情债，换而言之，那是可以做出偿还。

但是现在不再是这样的了，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

更何况，群青还知道了云栎之所以那么的理由，那更是他无法回应的重负。

云栎喜欢着他。

他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

在半夜，群青终于完成了目标。

他托着疲惫的身躯刚回到旅店，刚感受到云栎的气息，就立刻停下脚步，然后改变方向走去神殿主殿。

刚一进门，锁海就皱起眉，走上来仔细嗅了嗅。

“你今天是端了曳行类的老巢还是怎么的，一股血味和腐肉味。”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熏香往群青身上凑。

群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太喜欢那种突如其来的檀香烟，而且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你的工坊，晚上应该有地方可以睡觉？”

“呃，一定要说的话，工作台上应该有空间？就是有点硬。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晚借我过夜。”

“啊？你不回去睡吗？”

“不。”群青摇了摇头，语气有点极轻微的不自然，“现在满身血气，回去会惊醒云栎。”

“云栎他不会介意的吧？”锁海想了想，觉得对方似乎有点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呃，不过……你一定要这样也行，不过那里夜晚很冷，别忘了点光照体。”

半夜，群青躺在桌子上辗转反侧，试图入睡。

正在这时，他的背包里闪过了金光。

那是一本石书，属于星器的一种，两块石板由转轴链接，因此可以自由开合。它通常成对出现，一套两本，彼此间可以一对一实时发送信息，速度远超用写信和派遣役灵传话，因此非常珍贵稀少，就连群青也只有一套。

其中的另一本在云栎手上，是群青送出去的，为了让对方有事情可以及时联系自己。而这道金光，正是表示云栎给他发送了信息。

虽然他现在还醒着，却不想去看，所以没有理会，只是翻了个身，再次试图入睡。

只是五分钟后，他还是爬起身，从包里找出了石书。

还好，云栎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回旅店，只是简单地留了言：

「先生，要注意休息。」

「晚安。」

群青没有回复，重新躺回了桌子上。

各种思绪再次聚集在他的脑海中，只是这次似乎略微平静下了些许。

他想起了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按照云栎的形容，那似乎是个美好的晚上。

但只有他知道，真相截然相反。

他差点杀了对方。

…

在多年前的「火球事件」中，他确认那颗从天而降，造成了普斯坦森林大火和巨坑的流星，实际上是一个从阿卡迪亚坠落的神族人。

几经调查后，他锁定了目标的位置，并且制定了方案——既然对方不是魔兽，那么来弄清来龙去脉前，他自然就没去伤害的理由，会优先进行对话。如果目标不愿意配合，那就暂时强行控制住。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不明黑影，并且与对方对视的瞬间，他感觉心脏似乎被紧攥住了，瞬间忘记了一切来意与计划。

紧接着，腹部的旧伤又开始隐隐做痛，强烈的杀意占据了他的意识。

即使，对方只是呆愣在原地，丝毫没有展现出的敌意。

这仅仅只是因为那双眼睛。

湛蓝色的，在黑暗中闪着磷光。

那是伪像星的眼睛。

群青当然也知道，仅凭眼睛颜色去辨认某人，这是一种极度轻率、武断、不负责任的行为，毕竟世界上拥有蓝眼睛的人数不胜数。

然而当你注视了它足够久，久到让它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时，这也许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就好像是神话中，某些相濡以沫，忠贞不渝的恋人，依然能在来世中认出彼此一样。

虽然他与伪像星并没有这种联系，只是既然他们是神灵指定的宿命之敌，那么也许的确有着能使神话中的事重现的可能。

就比如说在阿卡迪亚的高楼上，他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所以在那几秒钟里，群青无比坚信，那个黑影就是自己的宿敌。

但是他错了。

伪像星已经被诸神确认死亡，而且自从他从无光之溟归来，预言也已经得到圆满。

因此无论从什么角度，他们之间的种种因果都应该已经到此为止。

更何况，等群青稍稍冷静下来后，左看右看了好半天，都不再觉得相信眼前这个孱弱的青年，竟然是那个狠狠捅了他一刀的疯子。

虽然他并不记得伪像星的容貌，但至少能记得对方脸部在黑暗中的轮廓，以及与光息摩擦过皮肤时的感觉。

由这些来看，这个家伙叫“云栎”的家伙，并不是伪像星。

只是意识到这点时，他早已经全身肌肉紧绷，指尖聚集起光息。只要对方稍微一动，哪怕只是招招手，他都相信自己会毫不迟疑地采取攻击。

从他们的实力差来看，对方肯定会重伤，甚至是死亡。

“……”

想到这里，群青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试图入睡。

就是因为这些事，所以他才觉得，云栎真的是个超级笨蛋。不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几年前差点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甚至还在那个时候对他一见钟情。

真难搞啊……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的确需要好好想下该怎么办。

但是现在，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

群青在工坊里一连住了七天，期间除了拿东西外，再也没回过一次旅店。在这期间，云栎来找过几次他，但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回避。

这天，云栎来找锁海拆线。

“恢复得不错，比预想的要好。”锁海看着伤口，似乎有些惊讶，“你比看上去要结实的很多。”

“嘿嘿嘿，我有好好锻炼。对了，我拜托克里斯汀做了点先生爱吃的东西，麻烦你一会儿交给他，这里还有她让我带给你的。”

锁海打开看了一眼，是他最爱的野莓派，以及给群青的鸡肉烩蘑菇。

“行，我会给他的。”他刚答应下来，却想起什么，“对了，不如你留下来吧。他这几天一直在野外跑来跑去，披星戴月的，我劝他休息也不听，说不定他会听你的劝呢？”

云栎扬了扬眉，“先生他还在追踪阿尔法？”

他能猜想到群青关注阿尔法的动机，大概是症状与「花枯事件」略微有点像，所以担心可能有灰烬之核的参与。

其实他也挺疑惑的，一段时间没接触，难道那些人又做了什么？

竟然都找到了这里，而且就连他也一度受到阿尔法影响。

那些人有这么厉害么？

“没有，好像是暂时放弃了。”

“为什么？”

“不知道，他一直不怎么爱解释，你也不是不知道。”锁海耸了耸肩，”可能是那些游客和你的情况都有所好转吧？所以把时间用来了更紧迫的事情上。”

“哦，那现在魔兽的情况怎么样了？”云栎问。

“只是目前为止，南端有贝塔群，西南端有伽玛群，西南面有欧米伽群，都是些虎视眈眈的魔物。只是……我觉得他似乎太拼了，不仅仅去扫荡警戒线外，有时甚至是孤军深入突袭，真是太危险了，明明直把它们赶出安全距离就好。”

云栎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我们居于守势，如果划定固定范围，很容易被学习到行为模式，最终变得被动。先生选择游击战略，倒是它们感觉到不与困惑，也是有好处的。”

锁海微微张着嘴，似乎完全没想自己会得到这个回答。

云栎又瞥了他一眼，“倒是你，看上去也像是没睡好的样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们最近在准备制造防御结界，当时分工的时，群青负责构思关键架构，而我负责制造和补全基础。这个结界需要能同时防御住至少数百只魔物的攻击，而且能覆盖着一座大楼。”

锁海有些无奈地摇头，表情非常苦恼，“虽然设计差不多都已经结束……但是它真的太庞大了，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完成。而这个小镇最近的情况一直在变差，也许没有这么多时间。”

的确，为了制造出覆盖面广、强力的结界，也就意味着必须要写下大量神文。这可没普通写字那么简单，一笔一画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以及时间。

云栎想了想，“或许你并不需要从零开始制造，毕竟裁缝从不需要自己织布。”

“什么意思？”

“这里是个很有历史的小镇，很久以前也曾得神灵亲佑，所以一定有什么能从过去得到的，不是吗？”

锁海想了几十秒，才慢慢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是说，让我利用那些卡厄泽的古代碎片？”

在第一批移民和拓荒者来到卡厄泽时，这就曾经发掘出来过很多古代的砖瓦与瓷片。它们每个上面都有残存的神文，其中大多是赞美词，或者是祈求丰收和健康之类，大多已经七零八落，失去了原本被设定的效用。

虽然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已经被破坏，但是那些单个文字碎块里，依然还有着被神祝福过的力量，只要加以激发，就能慢慢恢复作用。

换而言之，它们就像是老旧的零件，只要把好的部分拆下，重新组合，就能制作成新的。

这个过程会相对比较容易，而且还可以让镇民来完成，因为他们虽然不会写神文，但是总是能认出那些石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