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语调变得与平时无异。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嗯，在想一点事情……对了，先生今天你送的衣服很有用，我今天下午的时候，穿去森林里试了一下，魔兽见到我都逃得远远的，这么复杂强力的咒语，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吧，谢谢！”
“有用就好，本就是给你受伤的补偿。”
群青不想多谈这件事，看见对方手里正捧着一个瓷碗，还时不时用手逗弄着里面的东西，于是转移话题，“这是什么？你抓了条星母鱼？”
云栎将碗推到他的面前，“对！这是锁海捞给我赔罪的鱼哦！他反反复复挑选了几个小时，只有这条的鱼鳍形状漂亮，光囊也够大，鱼鳞上还有虹彩光，可漂亮了。”
群青垂下眼，打量着那条小鱼。
它看上去呆头呆脑、又丑又小，躺在浅浅的水里吐泡泡，和其余星母鱼没什么不同。
“你刚才说，锁海拿这个来给你赔罪？”
忙了一天，群青心情本来就不太好，结果云栎这么一说，便又重新窜起了怒火，“你差点被他捅死，他竟然只拿这个打发你？当你是好骗的小孩？给颗糖就行了？”
云栎连忙解释道，“这是我自己要求的，他倒是想被我抽几鞭子，但是我没要。”
群青觉得自己相当不能理解对方了，“……为什么？”
“既然现在是在合作，而且又知道都是误会，就不要再盯着不放吧？而且打坏了他，克里斯汀估计要心疼了，为了她我也不能那么做啊。”
“……”
眼见群青不说话，云栎变得有些苦兮兮的，“先生，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毕竟你好不容易才制伏了锁海，但是我却这么轻易就把他原谅了。”
群青瞪了对方好半天，才叹着气开口，“不，只是单纯地觉得你是个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云栎小声反驳起来，“说到这个，先生我倒是想问你。这几天你都在神殿，明明很近，也不回来，是不是在有意在避开我？”
“只是要做些夜间工作，在工坊里更方便些罢了。”
虽然群青已经想通，但对方把话题扯到这个方面，他还是不免又开始头疼。
于是他看向对方面前的瓷碗，再次试图转移话题，“虽然只是条星母鱼，但这个碗似乎还是有点小。”
“我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它，但是旅店里什么都没有，找不到合适的容器。”
“这样。”
群青想到什么，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迅速用草绳扎了个球状的网，在其中制造出某种类似水球的物体，然后抓起那条鱼放了进去。
“这里面是个小型世界，面积大概有个池塘那么大，虽然只是暂时维持，但是足够它在这段时间里自由活动了。而且这个球不会收到外界颠簸的影响，平时随身携带也行。”
水球发着淡淡的光，那条鱼在里面甩着尾巴游动起来，显得比原先有活力了不少。
“哇，好漂亮！谢谢！”
云栎捧着水球爱不释手，“森林里的小溪那么狭窄，而且每天鱼挤鱼，也没个伸腿的地方。现在有了一片独立的小型海洋，它也算是鱼生巅峰了吧！”
星母鱼有腿么？群青心想。
云栎美滋滋地看了水球半天，脸又再次耷拉下来，“先生你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送给过我这么多礼物，更别提还是这两件亲手制作的…不会是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自责吧？你这样……我也会有心理压力的。”
“这几天我和锁海在研究几天后要用到的结界，所以就将相关技术用在了水球上，顺手为之罢了。”
“原来如此。”
云栎注意力转移回了水球，没再继续反复提到那些话题，群青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不然这么反反复复讨论下去，他实在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注意到异常。
云栎与他相识十几年，熟识十年，是他在守垩原唯一的朋友。他们在结伴去过很多地方，也尝试过诸多乐趣，对他而言，对方的确是不可替代重要之人。而且平心而论，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是云栎付出更多一点。
这几天里，每当他想起这些，便都会感觉到不安。因为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欠下了一笔笔无法报答的债。
云栎是个善良乐天的蠢蛋，也许不会在乎。
但是他不可能，虽然对方不言不语，但始终是种期待。
旁人的期待对他而言不值一提——有人期待他除掉魔兽，有人期待他拯救小镇，但除非有神殿的确切命令下达，他随时都可以坦然离开，甚至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是云栎呢？他可能做不到。
虽然生性我行我素，但群青却并非冷酷无情，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云栎能开心。
只是，对方心里想的东西，他无法给予，因为他和云栎的关系，与锁海和克里斯汀终究是是不同的。
虽然他并不像云栎担忧的那样，在乎他们的身份之别，也确实感激云栎对他的付出，但是这并非是爱，而且也无法变成爱。
只是，他也无法做到以任何方式摊牌，因为他不想失去对方。所以他才会制作了那只水球，装作自己能给出一些替代性的弥补。
这既是一厢情愿，也是他在好几天的不知所措后，给自己的平静。
而且同时，也是无声的拒绝。
…
群青又去神殿找了锁海。
来了卡厄泽这么久，魔兽杀掉了不少，但是他原本的任务”调查这里的异常晴天“却迟迟没有进度：目前看来，这里的晴天不是魔兽造成，而是祷天仪式的结果。
虽然群青很难想象，真的有仪式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就说明这应该也是深空的旨意。那么，他真的还需要把这里的气候变成原来那种样子吗？
群青想不出所以然，于是决定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另一件事上。
于是在日常讨论之后，他将话题转到了最初的来意，“既然小镇里的事情都在有序实施，那自然也要进行其他的事情了。”
锁海点了点头，直到对方说的是自己的评估工作。
“我明白了，你需要什么？”
“有关灰核的事，因为如果要向神殿引荐你，自然也要了解你的养育者。”
“……这。”
锁海迟疑了几秒，因为并不知道太多关于“灰核”的事。
从记忆最初，他们就居住在山林中，与世隔绝，从来不与任何外人往来。
灰核保护他，到处找东西给他吃，在他长大后，又开始教他战斗，撰写符文，以及在湿润的地方生火——狩猎、驱逐魔兽、听着雨声睡觉、锁海曾经认为日子会永远这么过下去。
一直到某天里，灰核突然离开了，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连串消失在海里的脚印。
为什么兄长他会抛下我？直直地走向大海？他是死了吗？
几十年过去，锁海至今不知道答案。
-
锁海将这些告诉了群青。
虽然他心里有些奇怪，相处了几天，他发现群青对别人大多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在乎灰核。不过对方最近帮了他很多忙，应该不是坏人，所以他便全部说给了群青听。
“他真的是非常个神秘的人，仔细想来，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自己的事。所以很抱歉，里面的有效信息不多。”
群青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垂天院和他追查了这么久，都没抓到伪像星的尾巴，所以锁海一无所知也很正常。
“那间木屋在什么地方？”
…
沿着锁海的指示，群青独自前往森林，终于找到了那间木屋。
它位于某座高崖之下的森林里，前几天追踪魔兽时曾经远远路过几次，却没有走近查看，因为他还当这是猎人的小屋。
他爬上高崖，望向远方。
无论是小镇的道路轮廓，大海的海岸线弧度，还是那些林间溪流的分布，都第一题难离，与那个梦境中所看到的完全一致。
这让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来到这座小镇，还忙碌了这么久，也许正是为了这一刻——站在这座与伪像星在并肩而立的高崖之上，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那大海与小镇。
就算不愿意承认，但他与伪像星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且在这几天里，那些被他封存的记忆，也已经从内心深处被唤醒。
这不是好事，绝不是。
群青回到木屋，打开了门。
虽然是在偏僻之地，而且看上去很普通，除了很干净外，丝毫没有什么可以之处：房间里却没有什么灰尘，木质的桌子和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墙壁上也没有什么霉点，甚至比他们的旅店还要保存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锁海一直在打理。
环顾一圈后，他的目光被墙壁上的蝴蝶图案所吸引：
它们是树枝沾取了赭石粉末所画，精致、栩栩如生。
乍一眼看上去像是装饰，又或者屋主在记录日常所见的生物，但群青知道它们很可能不是。
在过去，伪像星经常把符文融入装饰性图案里进行伪装，常人很难区分，而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复杂，正是适合这么做。
靠近细查后，他发现自己想得没错，于是注入光息，进行激活。
一个物体掉落在手心。
这是枚小小的银坠子，用一根细皮绳拴着，从长度上来看，似乎只能系在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的手腕上。
这绝对不是伪像星的东西，难道是锁海的？被那家伙藏在了这里？
群青没想出所以然，只能把它收了起来。
继续在房间里搜寻了一阵后，他没再发现找到什么特别的。
天色已经不早，他便在木屋里过夜。
…
半夜时分，屋外的落叶堆里传来的动物的脚步声。
应该是只浣熊，在这里很常见，经常跑进小镇翻垃圾桶和偷东西吃。
它在屋外游荡了一阵，注意到了此前被群青留了条缝隙的窗户，便用爪子扒拉着挤了进来，轻巧地落在桌子上。借着月光，浣熊的双眼发着绿光，皮毛上沾满了血迹，周身也被黑气环绕，应该是被污染了。
群青应该立刻将它处理掉，但好不容易才在旧沙发上找到了舒服的角度，懒得起身，外加上对方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所以便算了。
浣熊停留了片刻，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再次回来。
一股浓烈的腥味在室内蔓延开。
它抓到了不少星母鱼，正一条条地往这个新的巢穴搬运。
群青觉得很恶心，虽然他并不讨厌吃鱼，但是死鱼的气味就非常让人难以忍受了，只能立刻起身处理。
普通的浣熊非常胆小，一听到动静就会逃走，但这只狂化的不一样，站在桌子上对着他龇牙咧嘴，爪子在木桌上划出痕迹，口中喷射出白沫。
蓝色的火光瞬间闪过，它与那堆鱼一起变成了灰烬。
群青躺了回去。
鱼腥味却依然在空气中久久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