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纳索宫是布洛尼茨格旧王朝的宫殿,也是如今著名的文化遗产。
它占地面积很广,从山底一路延伸到山丘,平日里开放前半部分被当作博物馆。但这段时间里,它被彻底关闭,所有大门都被卫兵把守。
其原因,是国王打算在召开舞会、宴请贵客。
“呵,有神族在这里,贵族老爷太太们,怎么还会需要担心有人捣乱?谁敢进去啊?”
被拒之门外的游客不满地窃窃私语。
马车行驶上山坡,聚集在奥罗拉厅门口。
这里从来不接待参观者,却本身能被当作艺术品,整座山都是它的展览台,金色的尖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如同块巨大的琥珀。
宾客在侍卫的引导下徐徐进入,看见满墙满壁的水银镜和枝形吊灯,折射出绚丽的光芒,外加上各种螺彩玉贝壳堆砌成的装饰,便又更为觉得眼花缭乱,
在喧闹中,一位老者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身披华丽外袍,头戴黄金与宝石打成的冠冕,但盛装之下,皮肤颜色却很暗沉,满是皱纹和淤青,掩饰不住的枯槁与苍老。
在场的贵族立刻屈膝行礼,“国王陛下。”
老者颤巍巍地伸出手。
“众卿平身。”
大门再次打开,夏山子爵出现在红毯上,穿过重重人群来到国王面前。他身穿布洛尼茨格的服饰,身边伴随一名年轻女性,据说是他的未婚妻。
群青心不在焉地听国王介绍绚叶,这位时隔千年后归来,并且重新得到册封的领主,以及最近会有神族的重启双月之丘中,讨伐双月之丘的魔兽,之类云云。
他原本还担心会有很多礼仪过程,但所幸这是假面舞会,省去了这些繁文缛节。
因此说完话后,国王就宣布舞会开始。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欢声笑语声漫溢室内,侍者端来美酒佳肴,白银与骨瓷的餐盘交错碰撞;宫廷乐师身着革履,演奏着欢快的协奏,参与者们也纷纷鱼贯进入舞池,华丽的裙摆在大厅中绽放。
这种宫廷聚会,群青并不是没有参加过,只是之前主要是以侍卫的身份,只需要静立于一侧即可。现在突然被置于喧嚣之内,确实有点让他不太习惯。
他坐在角落里独自喝酒,身边的人说八卦的声音却太响,所以终于忍无可忍,端着酒瓶和酒杯去了露台。
…
四周安静不少,夜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他靠在大理石扶手上望向树林,顿时感觉舒服不少。
他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月亮升上天空。
有人推开门,向他走过来。
面具能遮住容颜,却遮不住光息,群青知道对方是谁。
“我猜你的酒喝完了,来给你重新送一杯。”梦丘微微扬了扬自己的手中的酒杯道。
群青发现确实是喝完了,道了声谢后接过来。
舞会上酒类不少,梦丘拿的是加了接骨木花的白葡萄酒,恰好正是他喜欢的种类,外加搭配了一盘腰果仁。
梦丘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与他并肩站着,双臂撑在大理石栏杆上,微微侧过头,”袖扣很适合你,巡溟官。“
“谢谢。”
群青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那对袖口由带了银沙的黑曜石雕琢成,镶嵌在刻花的古董银基座上,转动时会反射出淡淡银光,低调却又精致。
……说起来,这还是云栎几年前送的礼物。
只是他以前用不到,暂时放着,一直到前段时间他整理有关于对方的东西,才得以想起来,结果在舞会上用到了。
想到这点,他眼神略微黯淡了几分。
“今天的舞会还真是热闹呢,听说除了布洛尼茨格的国王外,几个公爵和伯爵也都来了。”
“嗯。”
“虽说重新册封贵族很重要,但这会不会也太隆重了?”
”确实。“
梦丘察觉到了群青兴致低迷,却也没有介意,只是自顾自继续着话题,“绚叶受封的是双月之丘伯爵,那么我们以后,到底应该称呼他为伯爵,还是子爵呢?。“
“啊……说起这个,我倒是不明白了。两百多年前,新王对旧勋爵清洗可谓是彻底,如今有怎么会承认前朝的封爵?就算子爵是个神族,在魔兽事务之外,在守垩原只能算是个闲人了。”
“国王自然是有所图。”
群青语气似乎是有了点兴趣,“子爵先前未向你们言明,长青泉应该只是他先祖所使用的名称,我也闻所未闻。在人族中,它或许有个更为知名的称呼——不老泉。”
“啊……”
梦丘先是惊讶,然后立刻明白过来。
不老泉,顾名思义,是守垩原传说中喝下了就能永葆青春的圣泉。千百年来,就算是尊贵如一国之君,也始是求而不得。
只要是有形之物,终有衰老的一天,这是万物与生俱来的永恒枷锁,但不老泉却提供了某种“命运外的出路”。
“看来这个绚叶,是想借着寻找长青泉的名义,来让我们秘密帮国王找不老泉,他这可是……把两边好处都占了。但是等等……我们不能随便做交易,也不能干涉人类的命运吧?子爵这么堂而皇之,就不怕神殿管理人去女王陛下座前弹劾他?”
群青思索了两秒,给对方解释道,“名义上而言,他不过是找人清除魔兽罢了,虽然占用了些人力资源,也算是合情合理。”
“原来是这样,有意思,看来他可是找得一手好空子。”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梦丘托着头,表情似乎愈发愉快,“只是那位国王大人如果真的想要找到不老泉,那可得快点,毕竟他看上去也是没几年好活了。呵呵呵……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为他,提前献上长生的祝福。”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用布洛尼茨格的语言说出怪异的咏叹。
“Long live the King.”
“……”
群青侧过头,用余光看着梦丘将酒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在对方微扬的语气中,他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模糊感觉——像是俏皮,又像是狡猾。
简直就好像是……那个人。
但他很快压抑住思绪,垂下眼,语气很是平淡,“完整版本可是“The king is dead, long live the king!”,在布洛尼茨格,它是用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并不适合用于此刻的祝酒吧?”
“啊……是吗?抱歉,我的文化水平不怎么样。”梦丘尴尬地挠了挠头,语气有点莫名有点傻乎乎的,“但是都送出去了的祝福、喝下去的酒,从不能收回来,或者吐出去吧?”
“……”
另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让群青又走了神。
他在此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转移了话题,“你一个人和我在这里说话,不去陪夫人吗?”
“有必要吗?”梦丘耸了耸肩,“我看她一个人玩得很开心咧。”
他们依靠光息,找到了红丝的位置。
她正带着黑色蕾丝面具,身穿深红色的盛装,与某个男性在一起。
女人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之人,纤细的双手与腰被轻揽着。两人靠得很近,呼吸都似乎已经交缠,随着音乐节奏在舞池中转着圈。
虽然根据习俗不同,夫妻在舞会上分别与不同的人交换舞伴也是常有的,但是那两人的肢体动作,绝对不是在这种正常范围内的,而是如同一对亲密无比的爱侣。
群青侧头看向梦丘,意外地发现对方似乎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
不仅如此,从表情来看,似乎还有点玩味。
他心里起了困惑。
从雨书收集的个人资料来看,那两人可谓十分相配。
红丝出身傀儡术名门,才华横溢,精通于傀儡的设计,人型,兽型,无所不通,而且也擅长操纵,甚至能做到以傀儡操纵傀儡,并丝毫不让人察觉异样。
而梦丘,则是极为出众的手工艺人,尤其是各种高难度零件,大到结构复杂、必须一次成型的骨架,小到可以操纵头发角度的仿肌肉丝,将一切构想变成为有型的现实。
如果仅仅只论傀儡术,他们两人可谓是天作地设,所以红丝才会顶住压力,与出身普通的梦丘结婚。而在之后,她与家族中的长辈因为别的事情闹掰,不得不来到守垩原,梦丘也一路毫无怨言。
群青挪开了目光。
也许,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无需旁人置喙。
梦丘却始终注视着那一幕,再次开了口。
“巡溟官,你知道吗?我以前远远看着所爱之人时,只觉得那个人如天边皓月,心向往之。但真在一起后,有天早上醒来,却突发灵感,脑子里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他停了停,似乎在寻找合适字眼。
“我已尽兴。”
“……”
竟然能把厌烦和背叛说得这么清丽脱俗,群青对这种言论顿感不适,甚至莫名联想到了伪像星向他挥刀的那一瞬间——腹部的伤口也因此隐隐做痛。
他瞥回头,掩饰住眼中的阴霾。
梦丘对此浑然不觉,悠闲地喝了口酒,吃完盘子里最后一颗腰果,然后他直起身端好盘子,拿走了群青先前的空酒杯和酒瓶,向他道了别。
群青再次悄悄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盯着对方的背影。
只见对方回到室内后,游刃有余地与贵族们攀谈几句,惹出一片欢声笑语,然后又弯腰邀请了一位女士作为舞伴。
群青渐渐开始意识到什么。
原来,几天前看到那个神似云栎的背影,是梦丘。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的手下意识微微握紧。
在云栎死前,他会不自觉地在云栎身上投射伪像星的影子;但是在云栎死后,他却开始在别人的身找云栎的影子。
总是有鬼魂在他脑海里徘徊,让他无法向前,甚至还因此屡次伤害了朋友,最终酿成大祸。
可恶,我竟然又……
他感觉自己可能要疯了。
与此同时,另一双眼睛正观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