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出军营，群青召唤出盐龙，飞向白天去过的枯林。
夜久还穿着睡衣，被他一通搬弄，困得蹲树干上哈欠连天，却不忘记调侃，“怎么？你在学院里时没机会，想现在研究一下钻小树林的快乐吗？”
“我想杀光这里的食尸鬼。”
“杀完？”夜久又打了个哈欠，“它们就一低等魔物，至于这么认真对待么？赶走就好了。”
“数量太多，而且已经开始主动攻击人，就没必要放任了。”群青的语调有点严肃，“需要把整片区域里的食尸鬼全部找出来杀死，动作要快，但动静不能太大，不能两方的哨兵发现。但可惜我的伤还没好全，所以这么做还是有点完全的没把握。”
夜久听明白过来，敢情是又被当成了打手，“一定要这么做？”
”嗯。“
他想了想，没有拒绝，“行吧。”
接下来一个小时，他们两人合作，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黑暗的枯林中血流成河，到处是细小的惨叫声，然后逐渐归于寂静。
在最后的山洞里，躲藏着一对食尸鬼父子。
挡在前面的是青年，满身是血，身躯已经被夜久的黑气腐蚀了大半，却依然尖利地嘶叫，宛如控诉；而那老食尸鬼则跪在地上，发着低低的呜咽，似乎是在哀求。
夜久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掌心抚摸在对方头上。
“……嘘，别动。”
他说这，喉咙发出怪异的声音。
食尸鬼目光依然闪烁着，身体却僵硬下来，几秒后双双化成灰烬。
夜久收回手，在石头上擦去血迹，“完成了，走吧。”
-
“等等。”
这个时候，群青突然叫住对方。
夜久有些不解，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
从开始群青就知道，夜久偶尔会和魔兽对话，所以一直感觉有点不舒服。但由于先前他们关系模糊，他没什么立场去问。但现在不一样了，看到食尸鬼和夜久的怪异对话，又想起对方与黑圣女非敌非友的微妙关系，一种微妙的负面情绪就突然上涌。
“……”他微张了张嘴，却还是没问出口，“没事，走吧。”
夜久却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语调云淡风轻，“它们还能还能说什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不是恳求我让我放过它们，就是咒骂我不得好死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只能命令让它们安静点。”
“……这样？”
“嗯，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为何，群青有些放松下来，但转念又不甘被猜出内心想法，于是转移话题，“我只是想说，你的脸上上有血。”
夜久唇角勾起，蓝眸中露出盈盈笑意，“有血么？但我又没镜子，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你就不能高抬贵手，直接帮我擦掉么？”
“……”
虽然只是借口，但群青还是走上前，指尖煞有介事地在对方额头轻擦了两下。
“对了，我也挺好奇的，关于那几个人，你好像很在乎他们嘛？平时从来没这么周到过，还特意大半夜拉我来收拾几个食尸鬼……为什么呢？”
“他们知道来卡洛图耶的风险，但为了理想，依然没有犹豫。”
夜久轻眨了眨眼，“你很欣赏这些人？”
群青有些不自在，撇过头，“一点点，没有很多。”
“哦～～是这样啊。”
“……干嘛？”
“没什么，只是你竟然会喜欢人类，所以有点意外……”夜久轻握住他没来的及收回的手，“不过我早就想说了，你其实个内心比表情丰富很多的人吧？换而言之，就是很擅长伪装。”
这话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群青却莫名感觉到，热度正从他的耳尖、以及他们皮肤接触之处开始蔓延，于是立刻反扔一句回去，“现在这个时候，你才提出这种质疑，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噗～这么说好像的确。”夜久语调很是荡漾，“但不要担心嘛，我可不是在考虑退货。”
“……”
他们离得很近，月光落在对方的睫毛上，那双磷火般的蓝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鬼使神差般，群青抬起手，扣住对方的后颈。
-
整理过衣服，他们重新坐上盐龙，无声无息地前进。
然而刚靠近军营，前方的黑暗中，骤然浮现出通红的光。
军队仓库的方向，突然着火了。
火势蔓延很快，等两人降落时，已然翻了数倍，到处是士兵在搬运物资。他们趁乱偷偷潜回宿舍，迅速叫了醒兰度等人，说明了情况。
“这么严重，快收拾资料！”
他们刚想撤离帐篷，却看见两个士兵闯进了，手中端着土枪，高声大吼，“人都在么？这是紧急事态，不准动！”
“你在开什么玩笑！浓烟会进来的！”
“不准走就是不准走，这是总司令官的命令！”
整个晚上，四周都吵吵嚷嚷的，皮肤和鼻腔里全是热度和烟尘。
直到凌晨时分，火势才渐渐平息下来。
但那紧张的气氛，却是丝毫没有松懈，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挨个带走了他们，分开进行询问。
为什么着火了，反而来调查我们？
他们虽然有不满，但也不好有异议。
从与士兵的对话中，群青猜出大概是库里的粮食被烧掉了不少，默多克司令官怀疑是东代放的火，所以正满军营找着内鬼——首当其中的，便自然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员。
被放出审问室后，群青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补个觉。
“滚开，别挡着路！”
前方有队士兵急匆匆地赶来，手里押着一个不断挣扎的人，然后把他狠狠地扔进了审讯室。十几秒后，审讯室里面传来了打骂声，以及痛苦的呻吟。
群青没再耽误，离开了是非之地。
-
经历混乱不堪的上午，平复过心情后，团队还是收拾了工具，往遗迹的方向出发。
亚当斯腿部受伤，不方便单独留在这里，夜久于是主动提出留下来。除此之外，工程师西萨尔说是要调试机器，所以也不去了。
另外三人，群青、兰度和阿斯卡没有异议，于是出发了。
路过村子时，兰度先去了那名老医生家拜访，想要表达对他帮助过亚当斯的谢意。然而对方态度比先前还差，只是打开一条缝，飞快拿走他们提着的压缩饼干和肉罐头，果断重新关上门。
几人也不恼，心意传达到就好。
路上，阿斯卡想起早上的火灾，依然感觉心悸，于是忍不住感叹。
“卡洛图耶都这样了，这些军阀还想相互杀人，也真是太残暴了。在四十多年前，这里明明不是已经被老默多克统一了么？居然没几年又分裂这种模样了？”
“是啊，”兰度接过了话茬，“据说……是领导层内部起了矛盾，老默多克绞死副手，对方的儿子却连夜携收买的部众逃脱，占据了另外一侧。从此，前者被称为西进，后者被称为东代。有说是老默多克刚愎自用，也有说是副手恩将仇报的，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说得清了。”
“又是内讧啊……”阿斯卡想到什么，摸着络腮胡子，摇头晃脑地评论起来，“唉，这「裂体的幽灵」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幽灵？”群青微侧过头。
“你竟然不知道吗？”阿斯卡精神一振，头头是道地给他讲起来，“卡洛图耶这地方呢，从有文字记录开始，就反复被各种势力占领，咳，我不是历史学家，捋也是捋不清，就跳过吧。”
“但无论什么人占领这里，都有个共同点：他们根本过不了多久和平日子，很快就会重新会重启争端、回到被割据的混乱状态，无一例外。在这期间，各种惨案比比皆是，什么妖王斜谛亚和他坑杀的三个兄弟姐妹啦，什么卡斯图亚和灵兰地的千年血仇啦，什么伤痛王桑奇勒格对薇人的万世诅咒啦……基本全部都是从内讧开始的。所以就有人说，这片土地上有魔物和幽灵，会蛊惑原本团结的人们挑起对立，让他们注定饱受纷争之苦，也就是所谓的「裂体的幽灵」。”
“是这样。”
看着群青陷入思索，兰度忍不住笑起来，“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雷纳托你随便听听就行。”
阿斯卡叹口气道，“是啊，不过另一个方面而言，如果真的有幽灵就好了啊。”
“为什么？”群青问，“幽灵可不是什么好处理的。”
“因为你想啊，幽灵虽然玄乎，但再怎么说还是具体的东西吧？那只要我们足够努力，会有一天能调查清楚，抓到它的吧？到时候，这里就能有和平了，不是么？”
兰度听了，似乎有些触动，“是啊，我的恩师，温斯顿-罗杰斯教授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是主导着这一切的真是幽灵，这里尚有希望，但如是源自内心的无形之物，那我们……又该如何跨越？”
“……”
“……”
察觉到气氛越来越沉重，兰度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恩师，策划考察时，我给他写过信，问他要不要当个场外顾问。可惜他谢绝了我，说准备踏上筹划已久的旅行，没有什么精力顾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正在某个热带海岛，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呢？”
“……”
“对了，他当时还向我引荐了雷纳托。”
群青抬起头，有些惊讶，“他引荐了我？”
“是啊，算你不走运吧，因为人事委员会里有桑切斯。还记得吗？就是主导过对星岩石刻人骨洞窟发掘的教授。你那时一纸报告，鉴定出那洞窟是伪造的，他为此不得不撤回好几篇论文，所以心里不痛快，直接在筛选阶中去掉了你的简历。还是教授主动向我提起了你……怎么？他没向你说么？听他那语气，我还当你们很熟。”
群青皱起眉，“那份鉴定？我没有指责桑切斯的意思，他也是被蒙蔽的。”
“我知道。”兰度点点头，语调有些抱歉，“但很可惜，这就是委员会和系统的运作方式。”
“……”
这个隐情，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群青回想起在双月之丘中、与温斯顿-罗杰斯的最后诀别，那明明算不上是愉快……却没想到，对方依然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
“……”
群青有些怅然，喃喃开口。
“算不上很熟，只是我们确实算是……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