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间隙,周汝越调出了远志医院附近的地图。
半个小时的车程,能去哪儿呢……
能做手术,应该是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可离远志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基本可以算得上是繁华地段了。
居民区?商场?办公楼?
“周秘书,这是这个月的报表。”陆吟葭把财务报表放到周汝越桌上。
“周秘书要带女朋友去约会吗?”陆吟葭问,“这个商场已经废弃了。”
陆吟葭指了指图上显示的皇天商场:“只有顶楼还有点台球厅和KTV。”
“这个地段挺好的啊,怎么会没有商家入驻?”怎么看都觉得是开着就会来财的地方。
“不清楚,”陆吟葭摇摇头,“而且那里的氛围特别诡异,二楼三楼连灯都不开,我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敢去了。”
“你到过二楼或三楼吗?”
“没有,那里的直梯只能直达四楼,步梯都停了。”
“好,你先去吧。”
周汝越沉思了片刻,决定去这个地方探一探。
去的路上,他稍微查了一下这家商场的背景。
一个无名的小房地产公司出资开发,勉强正常运行了三两年就不行了。
控股人是一个意外让人熟悉的名字。
黄田发,圣宫的总经理。
这么一看,这商场起名的风格和圣宫也很像。
皇天,听起来就有一种封建余孽在扯大旗的感觉。
到了商场门口,周汝越才发现,生意不好都是有原因的。
这商场的大门建的尤为奇怪,明明三面朝路,非要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建正门。
这也就算了,正门走进去是一个细长黝黑、空无一物的走廊。
两边既没有玻璃橱窗,也没有展柜,走到走廊尽头,就是灰扑扑的步梯。
周汝越被导航糊弄了两回,才摸索到这里。
然后三个乔装打扮的老熟人就奇迹般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相遇了。
“你一个人来唱K啊。”厉廷琛上着黑色皮衣,下穿牛仔破洞裤,踩着一双铆钉长靴,热情得像在招客。
“哈哈。”周汝越干笑了两声,拉了拉口罩。
他一个人来唱K倒是可以想象,但刑玉期来KTV,实在是突破人类想象极限啊。
他能干什么?
用他的超级冷笑话为大家冰镇饮料吗?
还是坐在门口当门神?
突击检查的警察同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完全没有世俗的欲望,估计看一眼就走了。
“那一起吧。”厉廷琛邀请道。
“算了……”
周汝越刚想拒绝,刑玉期道:“一起吧,安全一点。”
他一说“安全一点”,周汝越便知道他已经猜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那刑玉期呢?他来这里干什么的?
捉内鬼?
周汝越看了看和自己并肩而行的刑玉期,对方穿了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T恤,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的唇抿成一线,一语不发,像一个在耍酷的男大学生。
“在想什么?”
周汝越非常自然地吐露心声:“想你好嫩啊。”
在前面带路的厉廷琛踉跄了一下。
“就是,就是说您年轻,像个大学生。”
周汝越慌忙找补,连“您”都用上了。
厉廷琛的声音幽幽传来:“周秘书,你是在调戏我们刑院长吗?”
“不是!”
周汝越脸上的血色一下蔓延到耳根,他羞愧得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声:“真不是。”
都怪林颦!
还有厉夫人!
“好好带你的路。”刑玉期说。
“这地方又黑又怪,消防通道半天都没找到,”厉廷琛绕开脚下的杂物,“消防设施肯定不合格。”
三个人刚转过一个弯,一道怒喝声忽然响起:“干嘛的?!”
周汝越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个保安模样的人,不觉心头一紧。
“别怕。”
刑玉期握了一下周汝越的手,热量通过他的手掌传递过来,周汝越莫名心安了不少。
厉廷琛掏出烟递给保安:“大爷,我们这要去四楼的KTV,没找到楼梯,劳烦你给我们指指。”
保安浑浊的眼睛中精光一闪:“我看看,哪家的啊。”
“就这家。”厉廷琛调出团购页面。
“哦,你们从那边转个弯,就能看到电梯了。”
保安一直目送他们坐上电梯,才离开。
到了包房,厉珽琛把伴奏的声音开到最大:“这地方果然有蹊跷。”
“二少,上次你们抓到的那个黄总,怎么样了?”
“这家伙嘴严得要命,谁都撬不开,”厉廷琛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所以我这才来暗访啊。”
他说着,打开话筒点了几首自己喜欢的歌唱起来。
“今天厉廷爵来问我能不能在远志给凌蘋做手术。”在厉廷琛的歌声掩盖下,刑玉期说道。
“你怎么说的?”周汝越凑近问。
“凌蘋不签字,走正规流程是不行的。”
“厉总真的会这么做吗?”
刑玉期没有正面回答:“厉廷爵认为阮晴瑶对她有救命之恩。”
……
“暂时的委屈?”远志医院里,凌蘋讽刺地看着厉廷爵。
“用我的肾,来报答阮晴瑶对你的恩情?”凌蘋把脸埋进被子里,“厉廷爵,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凌蘋,你不要这么固执。”厉廷爵皱着眉。
“不过是一颗肾而已,我会千倍万倍地补偿你,连厉太太的身份都给你,这还不够吗?”
凌蘋讽刺地一笑,忽然问:“阮晴瑶知道你把厉太太的位置许给我吗?”
“这关她什么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凌蘋沉默着,厉廷爵觉得自己的一枪怒气像打在了棉花上。
他一挥手,打翻了桌上的花瓶。
“我告诉你凌蘋,晴瑶我一定会救,不管……你是自愿还是不自愿。”说到最后,厉廷爵几乎是一字一顿。
凌蘋战栗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厉廷爵摔门而去,藏在暗处的林颦立刻冲进来。
“你没事吧?”林颦问。
凌蘋坐起来,微笑着提醒她:“别踩到玻璃渣。”
“有没有趁机骂他几句?”林颦给凌蘋倒了一杯水。
“没有。”凌蘋摇摇头,她的神态还是病殃殃的,但脸上却带着兴奋的酡红。
“你脾气真好。”林颦道。
“不,”凌蘋说,“我怕把他骂醒了。”
她很害怕,害怕厉廷爵身上的罪孽还不够多,害怕受不到他应有的惩罚。
“你的手怎么回事?”林颦忽然看到她手上鲜血淋漓的牙印,“我去找医生。”
“林颦。”凌蘋叫住她。
“怎么了?”
“谢谢你。”凌蘋由衷地道。
“不客气。”
……
厉廷琛:“你们俩先唱着,我出去看看。”
他打开门,吹着口哨装作是去上厕所的样子。
光线不佳的走廊里,是KTV特有的彩色射灯,让顾客不免目眩神迷。
四楼的防卫松懈了不少,厉廷琛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就在四楼逛了一圈。
终于,他在角落里看到一个被拆下来的“安全通道”牌子。
顺着牌子往后走了十几米,两扇用铁链锁住的门出现在眼前。
厉廷琛尝试着动了一下,铁链互相碰撞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十分突兀。
半个小时后,厉廷琛打开了包厢门。
“四楼的消防通道门也被锁住了。”
“那你……”
“都是小事。”
厉廷琛神采飞扬,大马金刀地倚靠在沙发上,眼睛里是:快问我快问我快问我。
“那您是……”
周汝越的问句说了一半,厉廷琛就迫不及待开口了:
“正当穷途末路之际……”
刑玉期扶额。
“厉大侠只一转身,便知天无绝人之路,那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墙壁上,半开着一扇小、轩、窗。”
“所以您爬下去了?”
这可是四楼!
厉廷琛:“诶~爬这个字就相当不雅,明明是飞檐走壁,那场面,盗帅楚留香再世也难与争锋啊。”
“是是是。”
身轻如燕的厉大侠悄悄拍了拍身上蹭的白灰。
“三楼好几个房间里都有手术台,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看起来起码有两个月没生意了。”
周汝越:“这和抓黄田发的时间对得上。”
“周秘书也知道他吗?”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周姓朝阳区群众:“那天我去捞厉总嘛。”
厉大侠又引吭高歌了几曲,问:“走吧?我得回队里打报告了。”
“什么时候行动?”刑玉期问。
“要我说,再等等吧,现在行动顶多破坏一个窝点,抓不着人啊。”
“两天后。”周汝越和刑玉期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什么?”厉廷琛问,“你们俩有线报?”
周汝越和刑玉期对视一眼,刑玉期回答道:“到时候通知你。”
周汝越:“仰仗您了。”
“?”
厉廷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面二人好像达成了某种神秘的默契,相视一笑。
“咦~”他打了个冷颤。
晚上回家,周汝越把手头现有的资料整理了一下。
大部分是三年前案子的资料,还有林颦提前写好的证人证词,车辆的无事故记录证明。
在厉廷爵这位男主的金口玉言之后,这些证据奇迹般地冒了出来。
在所有文件之上,是他的辞呈。
周汝越展开信纸,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遣词造句。
秉笔直书,不虚美、不隐恶,文辞简约,详略得当,论述有理有据,用他高尚的道德品质和职业操守详细记录了厉姓暴君罄竹难书的罪行。
周汝越轻轻叹了一口气,给刑玉期打了个电话:“刑院长您好。”
刑玉期闷笑了一声:“你好。”
“您现在还招人吗?我可以给林秘书打下手。”
“不必。”刑玉期的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
不是反悔了吧?
周汝越哐的一下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他要去跟刑玉期对峙!
周汝越已经准备了详细的作战计划:
首先从道德的高度谴责刑玉期出尔反尔,然后摆事实讲道理说明刑玉期不聘用他绝对是一大损失,最后撒泼打滚上房跳梁求他录用自己。
如果这些都不行,还可以请仙贝做外援。
刑玉期的声音贴在周汝越的耳边,连笑时呵气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他说:“不用,我聘你做贴身秘书。”
周汝越卷甲倍道,却突兀地停在客厅中央。
“怎么样?周秘书。”
周秘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酥麻的感觉从耳边一直传遍全身,他握着电话的手蜷了蜷。
周汝越想,自己是怎么了?
“周汝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