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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茶本乔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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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奴高高吊在烈阳中。

仲夏炙阳,烘烤得山间万物都模糊了轮廓,迎着灼烂日光,夏时仰头看上去。

夏时出生在富饶天府———的南邻———他们称之为“南蛮”的高原群山之中。故国终年灿耀的阳光,教会了夏时一双强韧无比的眼睛。夏时望得穿万重山峦之外的苍穹,更敢于直视烈夏正午时分的骄阳:

小茶奴双臂反缚在身后,一根粗麻绳缠满腰腹、再经由腋下从背后将他高高吊起。此种捆绑方式,算得上“温柔”,不致死、不致伤,纯粹是一种耻辱的折磨。

小茶奴双眼紧闭、嘴皮干裂、一脸木然,恍若被选来试刃的奴隶们,听见十年一锻的至毒“郁刀”狰狞出鞘时,那怖颤不已的双颊曝伤的脸。

但与圈栏中紧紧挤作一团的奴隶们不同,小茶奴脸上冷漠的表情,绝非麻木,而是一种奇异的宁静。

“小王子,这头小羊不卖。”

茶庄主人颈上、腕上挂满了金链宝珠,粗短五指危险地捏着一盏极精美的金缕茶杯,肥厚红腻的唇,沾了扑鼻茶香:“他是我山庄里,有一无二的采茶好手。”

夏时品赏着杯中幽香茶汤。诚如茶庄主人所言,这些劈立于烂石、倒悬于绝壁的野生茶树,确确实实要比那些人工栽育在浅丘黄土里的矮小茶株,滋味要美妙得太多、太多。

夏时递出一饼金锭子,换来一饼野山茶。

买卖做成了,情谊更深了。几番对话下来,茶庄主人如沐春风、如逢知己。跨越了年龄与民族,老庄主向这位来自南蛮外邦的小友,吐尽心中忧怨:

“我实是把他宠坏了。我几乎把他当成半个儿子来养。小王子,你看看,他穿的,哪像个南獠?

“庄里哪个奴仆能像他这样,单独住着一间好瓦房,吃着和他主人同个厨房里的白米好菜?

“除去清明前后采摘野茶,其余农活,我不曾吩咐他做过。他喜欢剑,我便买来一柄,给他耍去。

“我待他如此之好,可他,竟敢忤逆我!”

起因是一个贪吃小奴,抢了狗嘴里的鸡腿。

那白绒犬,亦是茶庄主人宠溺着喂大的,极会撒娇讨怜,此刻它正翻着蓬软肚皮,躺在夏时靴边。

主人教训家奴,天经地义的事。揍死了,不还是主人自己亏钱么?

偏偏备受主人宠爱的小茶奴,他不这样认为。

小茶奴说:“他饿极了。他没错。”

“小王子,你听听,小獠子这话,谁听了,不心伤!”茶庄主人哀愤难平,肥坠眼皮下,悲痛地颤动着两道精光,“他是真有能耐,庄里男丁,全让他的木剑抡了一遍。得亏我买给他的,是一柄木剑,不然,他该把我砍了!

“小王子,你晓得不,他们这些獠子,根本不懂孝道、生来毫无亲情的。他们简直、简直是禽兽!莫说养熟,他们獠子耍起性子来,连亲老子,都杀得下去手!何其野蛮,何其心残!”

“早有耳闻。”夏时弯下身去,陪那白绒犬玩过几回,直起身来,拈掉沾在金丝袖口的一根狗毛,抿过一口幽香野茶,“史籍有载,洞蛮獠者,性同禽兽,儿子一怒之下用刀砍了老子,是常有的事。

“那弑父灭亲的不肖子,只须寻来一条大狗,送给他母亲,母亲便就此原谅了儿子,不复嫌恨。

“老庄主已有了许多乖狗,不差他这一条。”

茶庄主人缓缓摇动起悲哀的脸:“他们早告诉我了,这些南獠,根本就养不熟!可我,不听呀!

“小王子,你是不知道,这小獠子小时候,那小模样,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你,哎哟喂———”

茶庄主人发出老父亲那般的沉重叹息。正因往昔美好回忆,茶庄主人才不对忤逆他的小茶奴,痛下杀手,仅仅是绑起来、高高吊起来,要重重的给留下他一个深刻教训。

在十来个粗臂打手的围攻下,小茶奴仅凭一柄木剑,竭力战斗到了最后;奉主人命令,拿着麻绳来捆小茶奴的,正是小茶奴救下的那个贪吃小奴。

小奴年仅七八,枯瘠矮小、神情呆滞,他穿着主人赏给他的不合身的新衣裳,粗糙手指捧着金灿灿的漆盒,来为尊贵的外邦客人,奉上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美得不像是食物的喷香糕点。

茶庄主人拈起一只精美点心,丢进小奴掌心。

小奴疑惑不已。

为什么狗可以吃肉,他不可以。

为什么现在,他又突然吃上了如此美味的点心?

茶庄主人一对精亮鼠眼,微笑看着小奴一口吞下点心,他肥厚红腻的唇,吐出了屡试不爽的魔咒:

“乖,听话,以后有你好吃的。”

小奴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欣喜。

小茶奴就吊在窗外,小奴却已全然看不见。

即便自幼生长在血腥皇庭,夏时仍是叹服不已:“老庄主,你这驯人手段,实乃天生帝王风范。”

茶庄主人仰天大笑,不胜得意:“小王子,不是老夫夸口,老夫庄里这一碗野山茶,即是那长生殿里的圣人天子,也喝不上一口哩!”

阳光向西移了。

小茶奴闭着眼睛,默默调整身体,将脊背转向西面。一片昏沉恍惚中,突然,迎面飞来一只疾物。

直觉在第一时间告诉小茶奴:飞来之物没有恶意;紧接着,嗅觉告诉小茶奴:张开嘴。

小茶奴便不闪躲,尽可能地张大嘴巴。

一颗剥了壳的冰荔枝,无比精准地投入了小茶奴干渴燥热到散发出了滚烫沙味的口腔。

小茶奴缓缓含嚼着那一颗冰甜荔枝肉,睁开眼,将视线投向荔果飞来的方向。

掷果少年,华服金刀,乍一眼看上去,与茶庄主人招待过的其他贵客,毫无两样。

但小茶奴眼力出众,他看得很清楚,金刀少年那一双直视着烈阳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他有着同样的不驯。

“小王子,你掷中了?”茶庄主人眯起一双老眼,山间烈夏猛得吓人的阳光,晒得他肥坠眼皮愈发抬不起,莫说小茶奴一向漠然的表情里罕见露出的仿佛遇见了同谋的欣喜,他连小茶奴缓缓转动起来的足踝,都根本看不清。

“快了。”夏时慢悠悠剥起第二颗荔枝。

圣人天子都难吃到的南方嘉果,水润雪白的荔肉,浸透着甜蜜果香,一颗颗,投入小茶奴嘴里。

夏时看见小茶奴合上了唇。

小茶奴看见夏时眨了眨眼。

二人相视一笑。

一屑金耀刀光,毫无预兆的,在庄园主人浊黄的老眼前,灿然一闪。

这小南蛮!果然本性难改!庄园主人急忙起身,他以为小蛮王屡掷不中,怒起火来,要朝他家小茶奴扔刀子了。

“小王子,你莫真弄伤他……”庄园主人嘴上忧心着他宠爱有加的小茶奴,脚尖却已转向门外。

金色飞刀割断吊绳,小茶奴稳稳落地。

屋外打手察觉有异,高声询问主人。庄园主人来不及呼救,一击重拳,迎面砸中他鼻梁。断骨疼痛中,吝啬入骨的老茶商依然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个小南蛮,正在剥掠他浑身佩戴的金银珠宝。

小奴吓呆了。

临走前,夏时按住小奴脑袋,低声道:“莫要忘了,以前究竟是哪个畜生,故意让你吃不饱饭。”

小奴双手虔诚捧着的漆盒,打翻了,美味点心洒落一地。

夏时翻出窗去。

小茶奴已自行解开了双臂绳索,见夏时从窗口成功脱身出来,抬手示意完毕,这才迈开他一双黑面白底的光脚板,领路狂奔。小茶奴带领夏时奔逃的方向,与夏时计划好的路线一样:往山上跑。

山顶,是悬崖;

悬崖下,是东流大江。

身后狗吠烈烈,鸣镝嘶吼着栽入身旁枝丛。小茶奴手脚并用、如猿似鸟,在树巅与树梢之间扑腾雀跃;夏时很快便追上了小茶奴。山陡林密,夏时健步轻跃,不时向后甩出飞刀,逼退猎犬。

终于,二人并立在了崖边。

夏时朝小茶奴挤挤眼:“我水性可是一流。”

话毕,二人同时纵身一跃。中途坠落到一半,小茶奴突然消失了。

曾经反绑住小茶奴双臂的粗麻绳,卷住了夏时的腰。

夏时抬头,看见势如倾颓的绝壁之中,倒垂着一株上古野茶树,树围两人合抱有余,树冠大如宫椽,真真是一株参天巨树。

小茶奴黑瘦的身影,浸泡在绿油油的茶叶丛中。小茶奴拽扯起麻绳,把夏时一寸寸钓上去:

“江里、大石头,多得很,你跳下去,也许撞你不死,也许撞得、碎碎的。”

简单几句汉话,小茶奴说得十分生硬。

夏时相信,即便小茶奴说他们獠人的语言,他依旧说得艰难。小茶奴不是不会说,他是说得太少、太不熟练。

“你的。”小茶奴将夏时飞去斩断绑他绳索的小金刀,扔回给夏时。

夏时攀上大茶树,腰间麻绳依旧缠得紧紧的,夏时将麻绳另一头绑在大茶枝上,寻了个舒服姿势,斜躺在古茶树如海如山的茂密枝桠中:“这一株大茶树,便是我喝的那妙极了的野山茶么?”

“他不知道、大茶树、在这里。我不采。”

小茶奴可老实,主人命令他采哪株野茶树,无论树巅再高、茶树生得再险、他都依命去采;小茶奴话很少,如此世间罕有的一株古茶树,他闭口不言,他不向主人献宝,只把它作为他自己的清净乐园。

几个稻草窝稳稳架在枝桠上,里面堆满了小茶奴捡来的漂亮石头,他自己做的小弹弓、小玩具。夏时径直伸长手,拿起稻草窝里的一只裹得很严实的油纸包,拆开。夏时笑:“你偷东西。”

油纸包裹起来的,是一叠黄麻纸、两枝毛笔、一只墨锭。

夏时问:“你在学写字?你认字做甚?”

“学内功。他有几本,在书房。”

夏时笑:“他们当然不教你。你自学一柄木剑,即打遍全庄无敌手了。若你再学会了内功,不但那一群哈巴巴的乖狗制不住你,连他们的狗主子,都须好好来巴结你了。”

“市面上能买到的内功心法,不可能是真东西。”夏时冲小茶奴抬抬眼皮,“我教你,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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