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语点着灯看书,灯灭了就靠着墙闭目养神,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床上坐了整整一夜。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在清晨停了。
水汽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明明城里没有多少绿植。
今日便是去见隐元宫主的日子,有些紧张。
按照师尊给的地址,何不语走街串巷,一路探索,生疏的打量周边街道的环境。
她兜兜转转,在这偌大的京城里迷了路。
“咕咕”一阵儿不太和谐的鸟鸣传来,一只麻雀跟在她身后,卖力的扑腾着小翅膀,圆滚滚的让人瞧着心生愉悦,京城的鸟雀都有些怕人,这只小麻雀就显得格格不入。
“嘬嘬嘬”她用出常用于呼唤小动物的方法,但小麻雀似乎不愿意理她,见到目标注意到自己,它便转身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何不语会意,跟了上去。
看来是让宫主等的焦急了。
千字楼隐于京城层叠的房舍中,比周边那些宅邸更高些,却又安分的比皇城规定的高度低些许。
她刚才怎么没有瞧见这么明显的建筑?
写着【千字楼】三个大字的牌匾挂在正门,字迹娟秀而潇洒,大门半开着,她拎着伞猫着脑袋扒着半开的门朝里面望。
密密麻麻,直顶天花板的高架子陈列在其内,上面塞满了各种大小的匣子,拥挤且颇具压迫感的地方。
一个小伙计正垂头丧气的写些着什么,找了半天那只带她过来的小麻雀却不在里面。
去哪里了?
“千字楼,不卖——”伙计听到门外有合伞的声音,猛然抬起头,平常招呼人的话流利的报出来,此时吊着青灰眼圈的伙计拼命的在脑子里搜刮,眼前这位他从来没见过的姑娘,谁呀这是,看起来并不像是误入此处,或者是慕名而来的样子。
而且今日楼主有约,恰好便是此刻,“里面请,楼主在。”客人大抵是这位姑娘。
“谢谢。”何不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昏暗的角落隐藏着一个小窄门。
她好奇的左右打量着周围,高大的架子挡住了窗户透进来的光,她小心的避开摆在地上的东东西西,生怕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但走近看这门其实没那么小,大概是视角问题。
“叨扰了。”她轻手轻脚的推开窄门,放眼望去都是堆放的满满当当的箱子零件,大都是她不认得的物件。
旁边是一个楼梯。
总不能是在这个杂物间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何不语顺着楼梯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去。
与外面的潮湿不同,二楼相当干燥,空气中溢散着柔和的木质香味,应当是施了什么法决。
覆满雨露的窗户透进些微弱的光芒,虽说这里仍然光线幽暗,但足以让人欣赏到扶手栏杆上精妙的结构花纹。
不愧是极擅机巧工艺的千字楼。
到了二楼就亮堂许多,窗户大开着,风裹挟着湿润的冷空气灌进来。
一位挽着长发的女子坐二楼靠窗的桌子旁,手边放着不少东西,零零碎碎的散在周围。
听到动静,她这才抬头看向走上来的何不语,纤长的睫毛在她泛着青紫的眼下透出淡淡的阴影,一双清透的棕褐色眼眸静静的注视着来人,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坐。”她放下手里精巧的像是翅膀的东西,冲着有些紧张的小姑娘招招手。
“喜欢些什样的刀兵?”她笑起来,唇角有些僵硬的上扬,本意是显的亲和一些,却事与愿违,面前的何不语显得更紧张了。
那只机巧小麻雀就站在她旁边的笔架上,一动不动。
在她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前,一直闭门不出的风淼来找她,“千日莲是青麟的锻师,你也到了该有本命剑的时候了,她在京城,去千字楼找她。”
啊?剑冢呢?找这种本命剑不都是去剑冢找吗?
何不语蒙圈的看着师尊,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而风淼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他宠溺的笑起来,声音温和,“我晓得你不舍得走,听话,去吧。”师尊的状态有些古怪,蔫蔫的,眉宇间皆是难掩的疲惫。
何不语收回思绪,掌心压在胸膛,低头行礼,“见过宫主,日安。”
“嗯,不必多礼,掌门想必已经同你说过了。”
何不语一路也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但她所用过的武器太少了,本想就用剑算了,但被安凛师叔劝住了。
请本命刀兵就像娶妻,它会跟随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见她陷入了纠结之中,千日莲心领神会的摆摆手,她见过太多了,这里早已有一套协助他们挑选的方法,“随我来。”千日莲站起来领着她上了楼。
三楼也是和一楼一样的构造,直抵天花板,被塞满的架子。
“看着眼缘,随意挑一把,看对眼你就拿走,不顺手我就给你重新整一把。”
架子上的刀兵都摆在精致的匣子里,从外部看不出一点特别。
何不语脸上带了些谨慎,这恐怕是一轮测试。
她是符剑双修,又在闲暇时间学了些法术,因而对那些气的感应格外敏感,但事实告诉她,她多想了。
在这个房子里,气是凝固的,她根本感受不出来什么。
靠缘分吗?
不用气的话,何不语环顾一周,靠缘分的话,不自觉的看向了最中央第六排的那个窄匣子。
开盲盒。
她没有贸然去接触,而是转头看向身侧的千日莲,感受到她直愣愣的目光后,千日莲没什么表情的挑眉,问:“在哪?”
“第二架,第六排,从左往右第三个。”
很详细的描述,她喜欢。
千日莲向前走去,眼里带了些笑意,比楼下那聒噪的小子更得她心。
“诺,看看。”她踩着旁边的小梯子,把那个黑色的匣子抽了出来,熟练的扯开上面的封咒,转手递给了眼巴巴凑过来的何不语。
入手很沉,腥锈和冷寒的气息悄无声息的缠上她的手腕,但并没有那种阴冷狠毒的感觉。
千日莲注意到何不语拿着匣子微微颤抖的手。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一上来就示威,这恐怕是个怪脾气。”她伸手轻轻揪起包裹着刀兵的裹布,把底下压着的泛黄纸页抽出来,“正常现象,他们打多都有起床气,这并非我收的,这是当年收他的人写的,你可以看看,用不惯的话给我送回来,我给你重新弄一把。”
原来是起床气,那就没事了,何不语放下心来,“多谢宫主。”
“嗯。”
【此刀兵失主,拒后者,嗅问见血气,其怨深重矣。
于一孤山死宅拾来。
心有所感,如泣如诉】
好像是要了个烫手山芋,她看着手里的黑包裹陷入了沉思,千日莲没有停留,径直就下楼去了,给何不语留下了安静无人打扰的空间。
徒留她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
贸然打开,会冒犯到这位有灵性的怪脾气刀兵吗?
不过事实证明何不语多虑了,当蒙住刀兵的黑布被揭开后,缠绕着她的气息就骤然散掉了,确实是怪脾气,但给人感觉挺不错的。
那是一把相貌极绝的赤伞,伞骨嶙峋,一丛墨梅栩栩如生的点缀其上,但仔细看着却能发现那是喷溅上去的墨点,伞柄被脏兮兮的白布缠着,破损的地方露出带着裂纹的粗糙黑木,伞的下端缠着一绺伞穗,挂着一块儿丑丑的小狗木雕,小狗身上有些地方很圆润,表示着主人曾经的爱不释手。
这是一把很有故事的伞。
她不自觉的摩挲着有些粗糙的伞柄,慢悠悠的转了两圈,在室内不能撑伞,会长不高的。
何不语拿着那把似乎在生气的伞走下楼梯,千日莲正在站在窗前,扶着窗框看着下滴的雨水。
“宫主,那我就把它带走了?”听到何不语的声音,她才不急不慢的转身,凤眼不着痕迹的眯了瞬,小姑娘刻意有收敛的脚步声,避开了她的感觉。
“让我看看它。”千字楼的楼主,一般不会轻易去看上任楼主收下的刀兵,但出了楼的刀兵是务必经过检查才能被带出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里面会不会有咒诅之类的小惊喜。
“雷击木,竹子,皮棉——”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伞柄没有被布包住的地方,是雷击木。
真是大胆的设计,居然用雷击木作为伞柄,这对臂力的要求很高,这块儿雷击木是实木,上面的支撑结构也没有做降重处理,作为伞骨的竹子也相当压手,皮棉是上好的材质,可怜这么多年缺了养护,不过在千字楼干燥的环境下倒是没受什么苦。
“回去买些上好的熟桐油,好生待着。”
这么漂亮的伞,用个黑破布袋子装着像什么样子?千日莲从杂乱的桌案边扯出一条墨锦袋,顺手给塞进去了。
目送何不语抱着伞出去,千日莲这才坐回去继续捯饬自己的东西。
这把伞并非免费赠予这小孩儿的,她伸手抚摸着风淼提前送过来的东西——一个自然换下来的鹿角。
比那些普通的鹿角要大两倍,白色的,触手温润的上好物什,不管作为装饰还是作为材料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做些什么好呢?
伞很沉,单手拿久了有些酸,何不语嗅了嗅刚刚摸过伞柄的手,一股香料的气息,凑近的话闻起来很浓烈,她不排斥这种味道。
若是要时刻带着,得找个袋子把它背上。
雨已经停了。
窄巷子里铺着有些年岁的青石砖,坑坑洼洼里积了不少水,溅起的水花濡湿她的裙角。
京城这片儿地儿常常下雨,卖伞的店一抓一大把。
她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些熟桐油,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