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逢春动作僵硬困难地含下喉咙之中的锈腥，表情惶恐难看，那张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庞此刻更是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郁与不安。
她目光飘忽，四处追寻着莫名的直觉，仿佛想要从中寻找出那一丝一毫的线索或者帮助，但周围只有不言难语的静谧树林和愈加浓重的紧张气氛。
这不对！
怎么会——
易逢春的内心涌动着难言的困惑与不解，到底是什么让她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在占算中，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她恍惚地趔趄两步，脚步虚浮，最终无力地靠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试图借此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近乎脱力的身体。
“易逢春，注意周围!”云天玄在同这恶瘤缠斗，若有突发状况她是轻易赶不过去的。
易逢春的动作和状态显然不对劲，云天玄放快动作，还给手疾眼快地往张嘴的恶瘤嘴里塞了一把符纸，紧接着迅速抽手，恶瘤被其炸烂了下颚。
也没有那么难对付，就是有些难缠。
安师叔大抵是料到了这一情况，才会放心地将这亵渎的东西交付于她手处理。
“赤云阵开!”赤色的可见气息霎时荡开，不知碾碎多少试探性过来的恶兽，易逢春的突然动手把云天玄也吓了一跳，她敏锐地偏头躲过炸开飞溅的树木残骸。
“我受够了！”易逢春歇斯底里地惊叫一声，她直接拔出长刀，毫无技巧，那力道之大差点把扣在背上的刀鞘一块扯出来，要不是她的佩剑没那么长，不然在癫狂状态下的易逢春根本拔不出来，“天天在我的梦里烦我，三个月了！我没能睡一个好觉！”
解梦并非她所擅长，但多日梦境其中的含义与预言她却可一眼看破，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瞧见她扭曲的表情，云天玄明白其中似乎必另有隐情，她用力把插进恶瘤下巴的短刀抽出来，再带出一串连黑紫色的黏液，淋了一地黑黑紫紫。
她瞥了眼那边开始发疯砍恶兽的易逢春，留了个心眼。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那些被杀的恶兽像沥青一样凝固在残枝碎叶之中。
云天玄踩在恶瘤了无生机的死躯上，用力拔出贯穿其心脏的长刀。
它死了。
在云天玄擦干净刀刃后，它便已经开始溶解，消亡，化成一滩粘液，像一片难除的污渍，狰狞的疮疤一般凝固在树荫之下。
然后，在一场暴雨之中消失无踪，结束其罪恶的一生，回归仁慈的大地怀中。
“易逢春，易逢春——”那个恶瘤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而周围的恶兽也都被易逢春清的差不多，对几个命硬的漏网之鱼进行补刀后，云天玄关注的重心便转移到了一副还没缓过来的易逢春身上。
易逢春瘫坐在地上凄厉的叫喊着，她的嗓子都喊哑了，但仍然没停下，仍是一副疯疯癫癫近乎疯魔的模样，要不是能用的符没有任何感应，云天玄都得以为她被魇住了。
唉，麻烦的家伙，云天玄利落地将刀收回腰侧，接着，赋予易逢春安逸的“睡眠”
背上的人轻微的动了动，易逢春在缓缓转醒，本来就不太聪明的脸上露出呆傻的茫然，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脖子怎么会这样酸痛的，“云天玄？”
云天玄闷闷地吭了声，“嗯，醒了？”
背上的人突然惨烈地哀嚎起来，“我怎么动不了？”易逢春趴在云秀的背上奋力扑腾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绑架了 “你怎么把我绑起来了？我们无冤无仇，甚至还是朋友！你不能这样——”
云天玄神情不变，啧了一声，道出刚刚的情况，“因为你在试图砍我。”
“啊——对不住对不住！”易逢春放心地松了口气，还好，刚刚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可还记得云天玄劈卷刃的那几把刀呢。
心脏，是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大地上遍布着它的血管，红红青青的东西深入大地，不知在汲取着什么。
场面相当惊悚，对人的视觉冲击极强。
但对她来说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安凛于恶兽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看着这东西心中却莫名浮露出了些许遭到背叛的愤怒，不知从何而来的剧烈情感满溢而出。
那个撕开血肉，从血腔之中走出来的东西长着和风淼别无二致的面容，安凛并没有放下扶刀的手，依然遥遥观望警惕着。
他在收束着自己的血管，红的扎眼的血块从他的身上掉下来，安凛找了个好地方，从这里看向山体的凹陷处简直一览无余，他在舔舐着手上的血迹和碎肉，还顺手撕扯着心脏上的破口，给自己扯点口粮吃。
他像是刚出壳的鸡崽，在吃掉自己的蛋壳。
那东西有所感应似的转头看向左上方，一眼就瞧见了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安凛，他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惊诧的表情，以一种相当熟稔的态度冲面沉如水的安凛招手，体态放松自如，像是刚晨练完，“安凛，怎么不过来？别愣在那里呀。”
安凛没有动作，她踩在山石上居高临下，目光锐利而漠然，审视着对方，“你，风淼，你还是你吗？”
“真是个蠢问题，但提出它的人是你，我会给你好好解答的，”风淼满脸诧异地看着安凛，沉默片刻后，眯着眼睛突然笑了一声，“方月清能留下我，就已经证明了我还是我，你忘了当初的事情吗？”
“没，怎么可能忘。”
四百年前。
安凛还只是个腼腆乖巧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姑娘，她的母亲，青麟宗掌门方月清带着她来到了绵山。
在村头那棵银杏树下，是她们的最初的相遇。
方月清给予了风淼认可，还收他为徒，这是令风淼得以作为青麟宗掌门的底气。
“我不会忘。”
风淼絮絮叨叨起来，像是找到什么话匣子，“我该感谢杜明辰，是他成就了我。”猩红的黏液从风淼俊秀的面孔上滑下，无声地跌落在地面上，他漆黑的眼眸沉静地望着满目困惑的安凛。
“杜明辰，是谁？”安凛并不喜欢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尤其是史书，那些常识她很清楚，但要让她记一些弯弯绕绕，晦涩难懂的历史，这就是折磨人了。
“茗山大阵的发动者，顺天宗宗主——杜明辰。”他的手，温热而柔软；他的心脏，还在平稳有序地跳动；这些无一都在告诉他，风淼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比恶兽那一部分更加丰盈。
茗山大阵，茗山大阵，短短数天她多次听到这个名字，看来有必要回去去藏书阁翻翻书，让她的弟子们找到相关的记录，抄录下来给自己看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是他还有他的茗山大阵，让我超脱于恶兽之外，又独立于凡人之流，成为一个独特的个体，哈，风浊快要嫉妒死了。”他突然变了脸色，嗓音低缓温柔，慢慢地靠近安凛，“如此，清楚了吗？”
安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嘴唇紧抿，睫毛微颤，“清楚了，掌门。”
风淼现在是什么东西，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就看理解如何了，但至少目前，无论风淼是什么，她选择信任。
“要回避一下吗，我的进食会有些骇人。”风淼满意地拉远和安凛的距离，留给她喘息的位置。。
“不。”她轻声回答，。
风淼目前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满足状态中，有了友人的认可，似乎这样他就与人类无异，“你总是这样让人省心。”
陆已经处于这种呆滞状态好一会，在见到蜕肉重生的风淼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安凛站在风淼背后，面色凝滞不变，她在消化刚刚见到的那些震撼讯息，“我命她们杀了那个鹿头恶瘤。”一个念头突然冒出，那个鹿头恶瘤是否为风淼的食物？
“没关系，食物不止那一个，而且它也没那么好吃，我们时间充足，可以慢慢狩猎。”看来是那个风浊试图用于取代他的东西，哪来的劣制品，吃了绝对会坏肚子。
他太久，太久没有食用过可以给予他气力的食物了，但还远远未到那种饥不择食的状态，但既然面前有不错的食物，那么他为什么不将其作为自己百年后吃到的第一道佳肴呢。
陆不可置信地看着接近自己的人，不，他真的是人吗？从圣物之中诞生的东西，明明不应该是这副摸样。
它突然迟钝地意识到，再不跑，它就要变成食物了。
安凛心有所感，低声催促，“那两个孩子要来了。”至少不要让那些孩子看到这一幕，
“嗯。”
他好像动不了了，面前的人，似乎有着同主别无二致的面容，是错觉么？
毕竟它从未见过主的正脸，但，太像了。
“大人——”
“我在。”
“主——”
“我在。”
视野中主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但却又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为什么，主要解衣？
这是安凛第一次见到人形恶兽进食，恶兽进食一般是化成黏液从人体的所有孔洞钻进去，从内而外的食用。
而面前，那个叫陆的恶兽已经被猩红的狰狞血手卷进风淼的胸口之中，一只只手拖着牵着拥着那面露幸福茫然的恶兽进入血红的门。
恶兽也会幸福吗？
那些冷血的东西也会感到快乐吗？
咯吱咯吱——
咯吱——
不是咀嚼的声音，而是，挤压，坚硬的东西遭到巨力磨碎的声音。
风淼的声音传来，破开不知何时覆上安凛心头的阴云，“好了好了，别看了，安凛，你果然是被吓到了。”
他的情感似乎依旧很丰富。
是装的吗？
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