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难和痛苦比想象中来得更迅速。
预想中的出行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计划就在伦敦的雨雾中变成了玻璃杯染血的碎片,漫长的雨期把一切都推进发霉的空气里,小天狼星回到家时只剩下刺眼到让人心惊的一滩血迹和昏黄灯光下尖利冰凉的玻璃碎片。
伊万斯夫人去世了。
“你回来啦。”
佩妮的声音空荡荡的没什么着落,湿润的水汽塞进她每个字母之间的空隙拖拽出好长好长的晕痕,小天狼星有些不太敢看她此时空洞麻木的眼睛。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吃饭了吗?”
椅子刺啦一声摔倒在地上,佩妮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没有,我想吃点肉酱面好吗?”
蜿蜒的水痕从玻璃上曲折落下,屋外的一切都在夜色中模糊得看不清楚。
“再来点炖菜怎么样?”
佩妮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好像稍微大点声就能撕破黑夜了一样。
“我怀念它很久了。”
于是西里斯也小心翼翼起来,声音飘忽忽如一团聚不成云朵的碎片围在佩妮身边来回地转动,直到听见妻子低到快要听不见的一声应答之后才跟着她进了厨房。
西红柿,肉沫,洋葱丁……,食材一个个料理完毕被扔进锅里,菜板与刀刃接触发出一声又一声咚咚作响的敲击声,西红柿浓郁酸甜的气味很快占满了厨房的大小角落,咕嘟咕嘟的开水滚起的声音没能吸引佩妮正在切菜的注意力,窗外的雨劈里啪啦胡乱砸在每一扇窗户上把他们围得透不过气来。
小天狼星只好上前关上燃气,快要中毒的前一秒才注意到佩妮流着血的手指。
“看来这次买的西红柿汁水不够丰沛。”
没有任何用处又在这场大雨中显得苍白又无力的一句话,西里斯故作轻松地给佩妮贴上创口贴自嘲地笑了笑。
“我有点饿了,西里斯。”
声音仍旧荡着悬在空中,好似随时都能从那些摸不着固定不了的空气中摔在地上。佩妮僵硬地转过头终于向西里斯看去,视线虽然仍旧空洞没什么着落点,但西里斯想,她最起码确定了自己的存在。
“想吃点什么呢?”
这样就好,西里斯哀叹着向她靠近一些,脚步轻缓得如同踩在一个人最不愿意醒来的梦里。
“肉酱面和炖菜,好吗?”
心底的酸涩在听见佩妮僵硬到快要被冻在一块儿的话语时再也不能压抑,小天狼星弯下腰伸出双手将妻子的脸蛋捧在手心。
“看看我,佩妮。”
“别将我抛下,也别将我忘记。”
浅浅的蓝色眼睛终于有了一点实质的影子,厨房的亮光反在大理石台面上将那些浅蓝色映得更纯粹一些,薄薄的一层泪水框在血丝织成的网丝上泫然欲坠,他疑心佩妮再也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气氛变得粘稠而不流动,两个人都在这对视中变得脆弱痛苦。
“西里斯?”
好久她才终于不确定地喊他名字,痛苦和绝望在他名字中有了落脚点。
“是的,西里斯。我是西里斯。”
“跟我讲一讲,说什么都好,只是别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好吗?”
佩妮脸上的神色沉默又哀痛,她的声音慢慢地沉进了雨里一圈一圈扩散开来,像是一次无望的求救。
“他们夺走了她。”
“就在我面前。”
小天狼星从没见过佩妮现在的样子,她似乎连哭泣都忘记该如何哭泣了,只是沉静的,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向他说出如此简短的两句话,好似一切作为成年人该有的思维能力都随着妈妈的离去而退化了。
“那时候下雨了吗?”
只好一句一句跟着她的思绪进行,小天狼星哑着声音低低地问她。
“那时候还没开始下雨呢。”
“妈妈喊我出门去买些东西,我有点不愿意。”
“毕竟那时候天已经阴沉沉的了,没有一个人会在那个时候出门的,对吗?”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不确定起来,好似对于自己当时的一切行为都只剩一个模糊的记忆,西里斯柔声应着她的话语将手里的水喂着她喝下去一口。
“可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我从没见过她那么固执。”
“我如果能在妈妈第一次喊我的时候就去了该多好。”
“我该在妈妈第一次喊我的时候就去开车的。”
“我为什么要喝那杯牛奶呢?”
水蒸气悠悠地升在半空混进空气中,佩妮的声音好像被这些拥有了温度的空气熨过一遍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小天狼星看着她颤抖着寻找自己的双手觉得心脏被人连撕带扯得拽去一小块皮,连带着牵起隐秘的抽痛。
佩妮仍旧慢悠悠地说着,一切都来不及缝补好便在这场大雨里扯出更大一块儿洞,雨水哗啦哗啦从这大洞中砸进去把人的心脏一滴一滴砸得坑坑洼洼。
“Avada Kedavra。”
“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西里斯。”
“她就挡在了我的身前死去了。”
说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西里斯只能用拇指摩挲着妻子的脸庞很轻很轻地将额头抵上去。
“她还把我的玻璃杯打碎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杯子。”
小孩子式的抱怨只在拥有爱时才有用,佩妮很委屈地瘪了瘪嘴巴很想哭泣,眼睛却干涩得分泌不出一点点水分,就连她的声音好像也在这几句话里透支了所有变得干干哑哑的。这关于死亡的一切突然清晰确切的变化让她瞬间慌乱起来,只觉得自己从宽敞舒服的甲板上落进了漆黑阴森的深海。喘息不得,呼救不得,痛苦不得,哀嚎不得。
那是她的妈妈。
是曾与她共享同一种心跳的妈妈。
“她还跟我说要去挪威看大雪和极光呢。”
只好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埋怨,一遍遍地回忆。但是一切好像都随着那倒下去的红云消散了,十七年的记忆只剩下苹果派的香气和睡前甜蜜的歌谣声。佩妮紧紧拽着西里斯的胳膊乞求一样说着有关于大雪的一切,还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印在西里斯的皮肤里刮出一些血肉,她却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紧绷与疯狂。
“Snowflake-Creating Spell。”
然后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佩妮的泪水在造雪咒和小天狼星略显苍凉的尾音里缓缓从眼角坠落,那些回忆突然就被这些魔法打成了碎片和冰晶。
炖菜锅里飘出好闻的味道,魔法改造过后的汤勺与碗配合默契得盛了满满一大碗跳到两个人的面前,伊万斯夫人招呼她吃饭的声音好像还没散去。
“是我害了妈妈。”
“我甚至杀了人。”
雨势渐渐弱了一些,噼里啪啦的砸砍变成了稀里哗啦的拍打,树叶和房屋都在雨水中发出轻微的抗议,雨打在整个伦敦激起呼呼啦啦的交响曲,佩妮的痛苦在英国常见的雨水中好似微弱渺小得不值一提。
“不,是伏地魔。”
他哑着嗓子说,看着如同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低垂着头的妻子反反复复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指腹上泡起的褶皱如同来自死亡的惩罚。
“佩妮很勇敢地保护了妈妈。”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机敏的女孩儿。”
及时赶到的穆迪联络西里斯时如此陈述:在攻击伊万斯夫人的罗齐尔要使用飘浮咒让她的尸体从高空坠下时,佩妮反应迅速地从餐桌底下抽出了一把手枪对准罗齐尔的心脏扣下了扳机。枪声震响时大雨倾盆,另一个食死徒眼看着围捕上去的凤凰社几位成员仓惶逃走时被穆迪缴了魔杖抓获了。
她干掉了一个巫师。
“真的吗?”
佩妮期期艾艾地问,蓝眼睛里是无尽的痛苦、惶恐、无措、自责……
“小天狼星从不对你说谎。”
沙沙的嗓音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带着沉闷的湿润的腥气。
每个星期都有噩耗传来,又有人死亡,又有人失踪,又有人在遭受折磨……,直到这个又字落在自己的头上,小天狼星才颓然地发现:恐怖,紧张和混乱能把一个再坚强不过的人压得直不起腰来,直到趴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反抗的声音。
“西里斯。”
她终于能够扑进小天狼星的怀里哭一声,呜咽的喘息声成了攥紧心脏的大手一下一下将他搞得痛不欲生,他只好慢慢地拍,小小地哄,直到窗外风声渐息,树叶抖落一身的雨水颤巍巍地重新展露绿的生机。
“莉莉什么时候回来呢?”
佩妮在第五十次西里斯的轻拍中抬起头僵硬地扯出一个很标准的笑容担忧地问,如果忽略掉她仍旧充斥着自责与自我厌弃的眼神,好像一切都能随着这句看似已经恢复正常的话语与被塞回心底的愧疚和痛苦一起暂时压下。
“当她的任务结束的时候吧。”
湿漉漉的海水攀扯着她的衣服仍要她往下坠,黑色的大狗却咬着佩妮的手腕用尖牙放出血迹将她拖拽上浮板。
西里斯哀哀地去将佩妮拉在怀里,于是她只好在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呼唤声中拥住垂下脑袋的黑狗,腥湿空气里得到一点喘息的余地。
“图妮!”
相同的血液与热气将湿漉漉的妹妹也拉扯上来,同一朵红云上扯下来的小女孩儿撞进佩妮的怀抱放声大哭,她在这一刻变得慌乱无措到只好学着记忆中妈妈哄劝妹妹的样子轻轻拍打莉莉颤抖的脊背柔声地安慰,半点没有平常的佩妮该有的坚强。
可到底她能安慰什么呢?
刚过了18岁生日没有一个星期的佩妮说不清楚,当下的情况也不能让她问个明白,所有能回答她疑问的都一个一个离她和妹妹而去了。
“对不起,莉丝,对不起……”
她只能一遍一遍道歉,声音也一遍一遍微弱下来,血液与瓢泼的雨水再一次把佩妮掩埋,潮湿的水汽灌满了整个屋子。她的世界只剩这一句话似刀子一般刮掉每一寸完好皮肤,好让那些无处躲藏的惶恐与杀人的痛苦赤条条暴露在生死的分界线上。
她仍旧被那些腥热血气和僵硬变质的白色折磨,世界仍旧暂时将她遗弃,佩妮只能毫无章法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语,从妈妈的偏心到爸爸临终前的道歉
直到小天狼星和已经是莉莉男友的詹姆将她们两个拥住,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雨中被砸成一个锚点,佩妮揽着妹妹靠着丈夫终于能够彻底将一切宣泄。
“永远不应该我们来说对不起。”
一切都在雨里泡泛了,连同詹姆的这句话,都在落地的瞬间和着妹妹的哭泣声变成肿胀的模糊的一团的血和肉。
“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他们说出对不起这句话。”
小天狼星挥舞着魔杖将两个人烘干,话语像一把反着寒光的利剑割破这间屋子沉闷消极的气氛,雨水慢慢停下,佩妮听见麻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啾啾鸣叫着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