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嘴角微翘,带着淡然的笑意,眉眼清俊,像一株雨中缓缓绽开的百合。洁白无瑕的花瓣上还滚着雨珠儿。
连棠溪这边却感到火上浇油的焦灼!她不能让祁嘉钰看到江余来接自己。
慌忙之下,她一把拽住江余的胳膊,嘴里不停说着:“快走快走!”然后挽着他,或者说拖着他,飞快地往公交车站去。
“不用这么急,小心淋到雨。”江余把伞往她的方向倾了又倾。
“急,非常急!”她要赶紧把江余塞上公车,然后若无其事地跑回培训中心门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等着祁嘉钰。
如果让祁嘉钰看到江余冒着大雨来接她,后果不堪设想。妹妹的占有欲是如何,连棠溪从小就深有体会!今天好不容易她松口说让她去见妈妈,不能让江余这厮破坏了。
江余被她撺掇着有点摸不着头脑,连棠溪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推着他往前走。他啼笑皆非,只能问她:“你怎么了?”
“没怎么。”连棠溪目光坚定地看着公交站牌,道:“送你回家。”
“不用急。我刚下的公车,下一趟估计得等会儿了。”
“是吗?”连棠溪几步并作一步终于到了站台,“那个,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
“什么?” 没等江余反应过来,连棠溪就已经转身离开伞下,冒雨跑起来。
江余刚要去追她,没想到连棠溪跑得太急,脚下踩滑,一跤往前跌在雨地里。
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倒没有擦伤,但是膝盖处传来阵阵剧烈疼痛,连棠溪疼得眉头紧皱,倒抽冷气。
“你怎么样啊?”江余追上来,用伞挡住她。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妹妹”。
连棠溪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啊?刚才我好像看到你和一个男生走了?”
还是让她看见了。连棠溪定下神来想了想,答道:“刚才那个是我堂弟,我爸让他来接我呢。今天爷爷过生日,亲戚都来家里了。对不起啊嘉钰,我给忘了。”
“堂弟?”祁嘉钰半信半疑,刚才看背影,她第一反应觉得是江余。可江余和连棠溪又不熟,在学校都没见他俩说过话。
“是啊,堂弟。”连棠溪看了一眼江余,对方眼睛睁得溜圆,满脸疑惑。
“那行吧,我自己回去了。”
“嘉钰......”连棠溪本来还想约下次,祁嘉钰那边早挂断了电话,徒余一串“嘟嘟”声。
连棠溪快哭了,她看着江余问他为什么要来。
“不是你说的吗,你爸让我来接你。”
她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刚尝试站起来,膝盖处一阵酸痛拉扯神经,连棠溪“咝”的一声,颓然倒回地上。
“很痛吗?”江余收起刚才的玩笑,担心起来,“附近有家诊所,我带你过去。”说着把伞递到她手里,拉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连棠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轻松地背到背上。
她第一反应想要下去,但膝盖实在疼得很,雨也一点没有停的意思,她只好乖乖由他背着。连棠溪一只手撑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拿着伞,不经意间往前倾斜。
“连叔叔说炖了番茄牛肉汤,让我去你家蹭饭,我看到玄关那里放着你常用的伞,就猜你肯定忘带伞了,结果还真让我猜中了。”江余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说话时,连棠溪能感觉到背部随声音的震动。
“你怎么知道我常用哪把伞?”
“不就是那把深蓝色的?”刮风下雨出太阳都见她撑着那把伞。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江余一个人在前面悄悄笑,连棠溪看不见。
诊所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江余把连棠溪小心翼翼放下,搀着她坐到凳子上,又小心地替她撩起裤腿。膝盖处没有破皮,但一片淤青,高高肿起。
医生喷了药,说近期不让运动,又让过几天还没消肿就到医院做个核磁共振。
“那能跳舞吗?”连棠溪忙问。
医生惊讶道:“哪还能跳舞啊!你不嫌疼?”
连棠溪没再接话。不跳舞是不可能的,脚踝脚背贴了两张膏药今天不照样跳了一上午吗。喷了药膝盖一阵火辣辣的,她刚想站起来尝试能不能走,江余就在她面前蹲下了。
“快上来。”他还催她。
正值饭点,又是大雨,路上几乎等不到出租车,他们只好走到公交车站,两种车一起等。一时间世界静下来,只听到耳旁雨水的“哗哗”声。
“你累不累?要不放我下来,我能站。”
“还好。”江余把她往上送了送。又有那么半晌的沉默,他终于问出那句,“你就这么不想让人知道我俩的关系?”
“什么关系?”
江余一时语塞,沉吟一时:“好朋友。”
“嗯。”连棠溪答道。
“‘嗯’是?”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嗯”还是好朋友的“嗯”。
“不想。”
好吧。他不再说话,上了公交车把她放在靠窗的一个位置,自己则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其实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祁嘉钰又会拿她怎么样呢?连棠溪觉得自己就是被人圈养的象。在很小的时候被人用铁链拴住,那时候敢于去挣扎,但力量微弱始终挣不脱。长大或许有力量了,可是那根铁链已经嵌进心里了。她早就学会什么都得让着祁嘉钰,早就习惯这种无可奈何而无法逃脱的感觉。
那么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的办法,就是麻木自己,压抑自己。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讨好祁嘉钰,只要能靠近妈妈。
她真的好想妈妈。
有一瞬间想落泪的冲动,连棠溪硬生生憋回去,涨得眼眶酸楚。
下车时雨终于小了些,江余二话没说,又让她上背,一路走回去,爬到三楼时连棠溪感觉他手臂抖得厉害。
“放我下来吧,快到了。”连棠溪拍拍他的肩。
“平地你都走不了,还能上楼梯?”江余努力喘匀气回她。
“我可以跳着上台阶啊。”
“得了吧,等你跳回去我都饿死了。”江余加快脚步,大长腿似乎走路都比人轻松,几个跨步终于登上五楼。
两人一起吃了饭,江余突然提议道:“下午可以和你一起学习吗?”
连棠溪有些意外,问道:“怎么突然要一起学习了?”
“怕犯困,如果打瞌睡,你就打我一下。”
原来是想让她监督他。
“好啊。”连棠溪答应了。
江余忙说:“等我回去拿作业。”
“嗯。”连棠溪坐在椅子上,很乖巧的模样。
江余冲下楼,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竟然有点哆嗦,半天插不进锁眼里。好不容易打开了门,大余早等在门口,尾巴竖得天线一般笔直,围着他“喵喵”叫。这种时候他都会放下手里的东西狂撸它一顿,不过今天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猫的脑袋,便大步奔向卧室。
随便拿了几本书,他再次确认口袋里的那张纸在不在,深吸一口气,可是无论如何也奈不住一颗心脏猛烈地狂跳。
连棠溪的书桌不是很大,她正着坐,江余端来一张板凳侧着坐。
小学一年级那会儿他们也常常一起写作业。连棠溪总是写得飞快,一开始江余写得很慢,但他想和连棠溪一起写完了去玩儿,于是速度也练上来了。但同样的速度,连棠溪的算术能全对,他却满篇触目的红叉,连棠溪就在废报纸上教他改正。有时候没反应过来,还会被她用铅笔敲一下脑袋。
江余摩挲着手里的中性笔,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用的那种铅笔吗?写钝了要用小刀削尖,有时候我们忘记带了,就在地上把它磨尖。”
连棠溪当然记得。她还把这个习惯带到祁嘉钰家。那天她俩在祁家的小花园写作业,妈妈的意思是妹妹总没个定性,有个学习的伴儿挺好。事实也的确如此,祁嘉钰喜欢抢着比她先写完作业,然后跑到妈妈面前去撒娇。
那天她弯下腰把笔放地上磨的时候,正对上祁嘉钰充满好奇的眼睛,然后她看到祁嘉钰的眼睛逐渐透出一股兴奋的光。
祁嘉钰发出一阵爆笑。
她像只轻盈的小燕子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
连棠溪赶紧跟上去,祁嘉钰已经扑在妈妈怀里了。她看到连棠溪来了,小胳膊环住妈妈脖子,凑到妈妈耳朵边嘀咕什么,一边说,眼睛却不住往连棠溪身上溜几眼。
那种感觉很难受,只是后来她习惯了。
妈妈听完笑了一下,让祁嘉钰把她的削笔刀给连棠溪用。
祁嘉钰立马嘟起嘴:“那你要给我买个新的!”
“好。”妈妈摸了摸祁嘉钰的脑袋,又叫连棠溪以后不要在地上磨笔了,“铅笔灰落在地上一会儿弄得不干净。”
连棠溪接受一切,连忙点头说“嗯”。
“还有水彩笔,我们一起买了一盒12色的水彩笔画画。”江余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你记得这么清楚。”连棠溪笑了笑。
她这么一笑,江余反而没说了,低下头继续写物理作业。
天寒地冻,连棠溪小小的卧室关上门窗,开着电暖炉,很是温暖。一时间屋内静谧,只听到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连棠溪在算物理题,算得她眉头都皱紧了。目前这一科竟成了她最头疼的。
“连棠溪?”
“嗯?”她抬头,江余的目光却倏地垂了下去,这时睫毛也随之垂落,不安地轻轻颤动着。一个冬天,他是越来越白,衬得眉宇轩轩,高挺鼻梁下,厚薄适中的嘴唇被他自己咬了咬。
他再次抬起眼眸,目光灼灼,连棠溪似乎没见过他这样诚挚认真地望着自己,一瞬间竟然有些害羞。
江余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会儿连杰敲门进来,说道:“两小孩写作业呢。”
“爸爸你回来了。”明明没有做坏事,连棠溪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的感觉。
“唔。回来睡会儿。”连杰刚要关门,又对江余说,“晚上还是在这儿吃吧。要不然来店里,我给你们炒个青椒肉丝,你俩小时候最爱吃那个。”
江余说“好”,连棠溪挥挥手道:“再说吧。”又叫她爸把门带上,“风吹进来了,冷。”
连杰忙关上门走开。
“你刚才要说什么?”连棠溪问他。
“嗯......”江余在桌上抓了一本生物练习册,又一阵乱翻,最后停在某一页,指着某处问,“这里为什么要有煮熟的死种子作对照?”
连棠溪边看边思考道:“这里是根据液滴移动来判断呼吸方式的,液滴移动是因为瓶内气压的变化,但气压变化的原因不仅仅有气体的增加减少,也可能是温度......”
“连棠溪。”
她还在思索该怎么更好地解释,猛地被他叫住名字,抬起头时有什么东西迅速地在她脸上贴了一下,那动作简直快出残影。
什么东西?
刚才她盯着看的江余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