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妍呼了口气,背上包,在等待的一分钟内没听到任何动静后,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透过门缝确认无事,贴着墙溜了出去。
六楼的丧尸大概刚刚都涌去了其他楼,现在来看,数量居然比五楼还少上一些。但林婉妍依旧不敢大意,能躲就躲,像打游击战似的。
她一连探查了好几个房间,但里面和五楼区别不大,病房嘛,多少就是那些东西了,而专业性太强的东西她也看不懂。林婉妍深刻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她当初坚决不会报建筑这个专业。学医救得了中国人啊!尤其是末日的中国人!
之前遇到什么医疗物品,苏黛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如今剩她一人,失去制药专业的年级第一,她才发现身边有个医学大佬有多重要。
更无语的是还断网了,但凡还能百度,她也不会懵成这样。
……说起来,断网后,基地会不会更乱?父母那边会不会担心?
林婉妍正想着,忽然听到声响,急忙躲到拐角处。不远的地方摇摇晃晃走来一只丧尸,一边撞着墙,一边毫无知觉地往前离去——丧尸是没有痛觉的。
没有五感,只有吃人本能的怪物……
之前看电影的时候,关注点都在人类的生存战以及各种各样刺激的场面上。现在回想,是什么样的病毒能改造人类的身体构造,让它们明明死了,却还能动,并且会吃人——这算自我意识吗?病毒的自我意识?
可是,为什么?
高中的生物知识告诉她,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利己,或者利于整个种族的。饿了吃饭是因为你要活下去,病毒复制是为了诞生出更多的同类,一切的一切源于生命本身。
正所谓“生”。
也就是活着。
……丧尸,真的还算生命吗?如果不算,为什么会有吃人,把人类变成同类的意识?但是等所有人都变成同类后,迎来的又是什么呢?一起腐烂吗?
她找不到逻辑啊。
……算了,也许丧尸的尽头就是毁灭吧。
这么一想,好像生命的尽头也是毁灭。
林婉妍摇了摇头,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不是现在该讨论的,而且她一个高一分班前政治考不到七十的人还是别费脑子了,要思考也得找楚清秋。
她等刚刚的那只丧尸走远,闪身又进入下一个房间。
这个屋子是她注意许久的,远望去不起眼,但并不和病房放在一起。无论是厚重的门,还是看着就很高科技的门禁,都让林婉妍相当好奇。
当然,里面也可能很危险,所以林婉妍早就看好了逃跑的路,打不过她还跑不过?
她摸出刚刚拿到的医生卡,在门边刷了一下。也多谢池旭平时给她科普的乱七八糟的知识,从外观看,她认得这种门锁是不会发出那种“滴”的声音,这才放心大胆地开锁。不然刚开门,她就得跑路了。
这间房是生化室,门一打开,林婉妍就注意到冷藏的各种各样的试剂。
她走过去关上门,蹲下来查看那些试管。每个试管前都贴着名字,她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这些东西肯定带不走……林婉妍突发奇想,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尽量把所有的试管名字都拍了下来。
等到首都基地的时候问一下老爸老妈,建筑人直接转型生化人,哦耶。
在品味自己的拍照技术时,林婉妍划动的手指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双指放大。
咋有个试剂没贴标签啊?
林婉妍没强迫症,但此刻她强迫症犯了,她快速地找到了那个试管,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好像就是很普通的透明液体?
不会是水吧?
不不不,应该不会,谁会把water扔冷藏里,太浪费了。
林婉妍挠挠头,但是不贴标签这种脑瘫事儿只有她高中化学实验课的时候会干,人家这顶配医院,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啊,出什么问题不得直接辞职了。
思来想去,林婉妍干脆去旁边取了一只空的试剂管,用针筒把液体吸进来,又仔仔细细地封好,打算带去一起给老爸老妈瞅瞅。
整理完这些后,生化室内也没有别的东西值得注意——准确说是她看不懂。正所谓知识改变人类,林婉妍的建筑学知识改变不了一丝一毫。
……好难过,还是别想了。
林婉妍鬼鬼祟祟地又摸出来,她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进屋又出去,感觉巴黎的小偷都没自己有经验。
她自娱自乐地想着,这时候她又进入了另一边的病房走廊,她才发现已经把六楼探索得差不多了——通过这里,就能到达户外走廊去往门诊楼。
监护室病房和五楼的很像,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林婉妍不打算花精力再去探查,反正她连看着最重要的生化室都检查过了,还顺走了一点不明液体,现在赶紧去门诊楼,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
林婉妍压抑住心底的激动,老铁,终于能离开这该死的住院部了,再不走她也得住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放轻动作,稳住身形,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病房区域唯一的好处就是门基本都是锁着的,丧尸根本出不来,因此走廊几乎没有丧尸。而刚刚的声响也把本该有的丧尸给吸引走了,这让林婉妍的行动变得轻松不少。
她感慨,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果然还会开一扇窗。
……个屁。
林婉妍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缓缓转头看向旁边的病房。
如果她没听错,好像这间病房传来了极低的抽气声。
这让她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刚刚才发生过的。
林婉妍下意识就想赶紧撤,惹不起就得跑。但此刻,她的第六感再一次响起来——去开门看看。
网上常说,敏感的人直觉往往很准。但林婉妍不是一个敏感,甚至可以说是个大大咧咧又不失心细的女生。
这种诡异的,跟野兽一样的第六感,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林婉妍咽了下口水,想到自己的直觉曾经帮过多少忙,还是认命地停下来,走到门口。
她把长刀别在腰间,取而代之地拿起了一直没用过的枪,对准前方,同时一只手缓缓覆盖在门把上。
管他是人是鬼,开门发现不对,直接嘎了。
林婉妍做好心理准备,手掌扭开门把,往内一推——
……。
……?
门纹丝不动。
没推动??
林婉妍愣住了,拿着枪的她好像一个小丑。她不死心地又动了动,这才意识到,有什么挡住了门。
她感觉了一下,好像也不是特别重的东西。刚刚她不敢弄出声响,并没有怎么用力。
好小子,看招。
林婉妍再次用力一推,这一次她成功推开了门,而什么物体被她弄得往前滚了一下。林婉妍在开门的一瞬间就已经把枪对准地上,与之同时,她也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你?”
“……我靠?”
双方同时发出声音,带着点不可置信。但很显然,林婉妍的声音更惊讶,以至于尾音上扬。
……。
挡住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队长自己的身体。
林婉妍视线下挪,那张还算熟悉的脸上满是冷汗和沾的血迹,而穿着军服的脚腕处,是一个凶狠的咬痕。
队长此刻状态已经很差,他嘴唇哆嗦着,却硬是没发出别的声音,刚刚勉强举起的枪口在发现是林婉妍的时候慢慢放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让她走。
还真是,惨烈啊。
林婉妍回想起楼道的尸体,又看向队长的伤口——她不知道二人遇到了什么,也许决策失误,也许不够幸运,总之,一死一伤。
此刻完好无损的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运气有多好。
林婉妍看着对方强撑的样子,抿了抿唇,却没有听话,反而转身进了房,把门给关上。
“……你疯了?”队长怀疑地看着林婉妍的动作,“没看到我中招了?”
“您这不还没变吗。”林婉妍瞥了一眼病床上倒着的丧尸,走到队长前蹲下。
“……你找死我也不拦着。”队长似乎很不习惯双方调转过来的局势,挪开了视线,不再和林婉妍对视。
林婉妍倒是很自然地坐在地上,从背包里掏出药和绷带,自顾自地开始给队长的伤口包扎。
“我说你不会真有病吧?”队长实在没忍住,给被丧尸咬伤的地方包扎,只是浪费物资。他搞不懂现在的学生脑子在想什么,难得天真到以为他还有救?但凡有机会,他也不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等死。
“说真的我之前以为您是高冷酷哥,毕竟对我爱答不理的,没想到现在话跟我一样多,”林婉妍诚恳地说,在对方想骂她之前转移话题到正事儿上,“没关系,我还要去门诊楼拿物资,可以补充,现在先给您止痛吧。”
队长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默认了林婉妍的动作。
他没救了,但在没变成丧尸前,还是会痛的。
也会怕死。
不然,他早在被咬的时候就一枪把自己毙了,而不是锁在门里进行无谓的挣扎。
脚腕的筋都被啃掉了,在部队训练过那么多年的他,也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啊。
二人沉寂了一会,一时间只剩下林婉妍包扎的声音。
正当她以为不会再有对话的时候,队长却出声了。
“……门诊楼很危险,你一个人怎么去?”
林婉妍愣了一下,对方是在关心她?
挺好老铁,热心还是有回报的。
她想了一下,说:“没办法啊,这栋楼现在是下不去了,只能去门诊碰碰运气,我怕再不跑赶不上大部队了。”
队长看了她一眼:“我的对讲机在刚刚丢了,没法帮你联系人。”
林婉妍一听就乐了:“老哥,你别以为我是为了这个才帮你的啊——好吧确实有点这个原因,但多少合作过,不能丢你一个人这么惨吧。”
“……你是大学生吧?”队长往后靠了靠,“我建议你别用学生思维去做事,末日会害死自己的。”
“害,我又不是圣母,你们刚刚开枪打活人我也没说啥,别急着教训我,姐也是自己一路闯荡的江湖人。”林婉妍剪断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看着自己的成果,眼神却飘忽了一瞬间。
“可能是——你就当我是因为你们的职业吧。”
这次换成队长不可思议了:“你还信军人?”
B市基地最不可信的,就是军人和上面啊。
“你也知道啊老哥,你看看人民军队被你们搞成啥样了,虽然主要是上面的锅,但你们不带被洗脑成这样吧。”林婉妍耸了耸肩,大概是特殊情况,两人的对话也算敞开心扉,“……其实,是因为我表哥是军人。”
“哪个部队?”听到熟悉的称呼,队长似乎放缓了一点。
“不知道,他很神秘,也许是特殊部队吧。”林婉妍用手托住脸,眼睛看着地面,“末日前我就三天两头联系不到,几年见一次,末日后更是直接失联了……要不是我小时候和他一起玩,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哥。但他对我挺好的,每年还会往我家寄点东西,小时候我调皮捣蛋也帮我擦屁股。”
说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林婉妍在想她哥,而队长的思绪却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他刚当兵的时候,所有人在国旗下呐喊,要为人民服务。
那时候,他是真的一腔热血,想为国家和人民做些什么的。
末日刚开始,部队组织救援,成立B市基地。他和兄弟们拼死拼活地去救老百姓。每救下一个人,即使自己也受伤,内心的满足感却让他还能继续战斗。
然后,他看到有个平民为了活下去,一把将刚刚救了他一命的,自己的好兄弟,推进了尸潮。
……。
当年一起在国旗下宣誓的最好的几个兄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为人民服务。
他把徽章锦旗扫在地上,红着眼抱着兄弟的遗物。
杀死兄弟的不是丧尸,是人啊。
B市基地越来越大,管理也越来越混乱。他麻木地看着老百姓水深火热,而上面看重他的能力,让他当队长,帮忙镇压平民。
他答应了。
出任务的时候,在必须射杀被丧尸包围的平民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快感——他的兄弟们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惊恐和不可思议吧。
但内心深处又有什么在呐喊,让他痛苦到快要窒息。
他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他的报应已经来了。本该顺利的行动被他难得的,再一次的,对平民的善心毁掉,队友在自己面前又一次死去,而他也命不久矣。
……明明早就决定的,不要再对任何人抱有善意。
好兄弟是这么死的,现在连他也是这样,像是注定好的安排,巧合到他都有些想笑。
他看向听完自己搞笑的一生,眼眶微红的少女,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剩下的物资整理好,帮忙塞进她的背包里。
他本想让少女送他一程,大学生和社会人还是有明显的差别,即使在末日经历了不少,对方眉眼间还是透露出一股极为澄澈的气质,就像刚刚她执着地要给自己上药一样。由她处决自己这个污蔑了人民军队的混蛋,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看到少女沾着脏污和血迹下的那双干净的手时,他快脱出口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他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是让她赶紧滚蛋。
少女的确不是拖拖拉拉的人,她尊重自己的决定,难过但也坚定地离开了。关上门之前,她朝自己敬了一个军礼。
……大学生军训够水的,要是他军礼敬成这样,得被踢出去跑二十圈。
他重新靠在门上,听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脚步。硬撑了许久的身体还是被病毒侵蚀,眼前开始模糊,他凭借最后的意志摸到自己的枪,上膛,对准太阳穴。
——要活下去啊,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