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些原因，程呈总是抗拒去回忆上高中前、改名字前的记忆，也就是作为程宿仟的记忆。而钟林赴是她逃离玫城后，唯一一个叫她“程宿仟”的人，这三个带着疑问语气的字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再遇交流。程呈当时后退半步，没有否认这个名字，但也没制止住眉间紧蹙的变化，她说：“按花名册叫我程呈就好了，这也是现在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就连作为她监护人陪她从玫城来到黛城照顾她起居的孙姨，都很久很久没有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所以如果不是上个月的昏迷回来后，禾斯予敏锐的察觉并好奇的询问，她可能不会和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诉说当初那趟旅行发生了什么。

说起程呈和钟林赴的“缘分”，还要追溯到程呈的初中时期。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恰巧一起旅游的再普通不过的小片段拼凑。再加上这段记忆中几乎没有程呈妈妈的参与或出现，所以程呈当时考虑了一个大课间，还是选择对去食堂买小甜玉米饼回来的禾斯予和盘托出。只是对现在的她来说，有妈妈在身边的人生前15年像一盒不能被轻易打开的糖，就像妈妈给她留下的那间没有钥匙的房间。她跟禾斯予平铺直叙完三年前发生的事，就再度将它抛至脑后。

可禾斯予听完后，毫不留情的打消她的念头：如、果、这、都、不、算。

程呈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她初中不是在现在高中所在的城市：棣城。而是省内距棣城一百多公里的玫城，程呈是高中才转到棣城中学。但是程呈和钟林赴在初三前的暑假意外一起参加了同一趟旅行。程呈还记得她是在校门口收到的小脑瓜旅行社传单，浏览发现主推的旅行路程时间几乎横贯整个暑假。

初三之前的那年程呈的身体还基本正常，虽然精神力比别人差一些，但是妈妈也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好端端的该干啥干啥活到这么大了，程呈自然觉得不是大事。因为妈妈早就告诉程呈她暑假要去欧洲出差一个月，程呈认真看完传单后，就给妈妈申请了参加出游。于是妈妈查了一下这个旅行团，发现带团的女导游居然是熟人，刚好母女二人的旅行日期是互相覆盖的，于是就同意了。也是在那个暑假的分开出行中，妈妈认识了孙姨。

小脑瓜的宣传单在省内各学校都有分发，几批人在省会的车站汇合。程呈初中的班里同学都没有报名的，一是报名费贵，二是马上升初三，大家都想趁这个暑假学习超车。但是她还是发现了五六个同学校的、比她低一年级的结伴旅行的女生们，她迅速和她们混熟，并和其中一个叫米宜的女生成为了好朋友。

三年前的钟林赴还是一个很阴郁的初中男生，程呈是旅行了三站，到桂市的时候才开始对他有基础印象的。她只在大部队一起行进的过程中，感觉有一根很酷的电线杆经常在团体边上支着，倒是和米宜聊熟了以后，经常被米宜拉着注意到他，因为米宜觉得他很有个性、长得很帅。

那年夏天，不同城市是不同的闷热湿热，钟林赴整个人站那里就是黑白色系的，皮肤白得吓人，连在很多大暴晒城市，钟林赴的衣服都是最吸热的黑，脖子上手上的青筋血筋都很明显，刘海很长很厚，没事还在车上画个漫画装装逼，注意到后，程呈觉得他看起来比她病得要重一点。

至于开始和钟林赴熟络的那天，程呈的印象是先是在车上听导游讲苗疆蛊事听得身上发凉，然后晚餐在民宿吃到很香很焦的烤鱼，米宜吃了好几碗米饭配鱼汤。当天夜间一起看水上唱戏，钟林赴是一个人出来的，他一直比较特立独行，没结识什么同行的的男生伙伴，他酒店房间是和男导游一起住的。

旅程过半，大家白天都玩得很累，不打算强撑精神的人有相当一定数量。米宜洗好澡了不想出去沾灰，就打算躺床上追剧没出来，连女导游都因为生理期身体不舒服留在房间休息了，拜托程呈帮忙看着点。所以团里出来看的人不太多，塑料各色的光滑座椅上还有夜间的露水。

但是程呈来都来了，当然认真看了，她觉得这场演出很有意思，水上亮晶晶的转弯站了一圈戴漂亮头饰穿漂亮衣服的女人，歌声婉转，游波湖上，再加上夜晚脑袋困困加上的眩晕滤镜、和天色虽黑但薄，能看到远处山雾与顶天立地的深黑色高山林的图景，很难不在很多瞬间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让人联想起百年不遇、永远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爱情故事。

戏看到一半的时候，男导游陪两个晚餐没在民俗吃烤鱼的、不知道吃什么东西吃坏肚子的姑娘赶去医院了。他也跟程呈说了一声，让她帮忙在散场的时候清点人数。于是散场时程呈多在座位上留了一会儿，目送大家离开座位，顺便给妈妈播了个视频电话，按妈妈那边的时差应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但是妈妈没接，倒也正常。

打完电话她发现除了她，在场还有一个人在座位上斜瘫着不动，程呈对他有一定印象，凑近一看，果然是他们团的。看戏看睡着了也正常，正好前来清场的工作人员也看到了他们两个漏网之鱼，程呈跟工作人员解释说他们是一个旅行团的，工作人员就让她把他带走，他们下班了。

程呈试着说了几遍“同学醒醒”，男生手指放在另一个座椅上颤抖，还睡得挺不安稳。她只好伸手在男生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见他睫毛颤动，有了要醒的反应，程呈直接把他换个姿势接着睡的可能性掐灭在摇篮里，双手掐住他两只肩膀干脆地晃了晃：“同学，醒醒。夜里凉，回酒店了。”

钟林赴当时貌似被她晃醒僵了，身体先坐直脑袋后清醒，头发很乱眼神涣散，但攻击性很强的问：“你干什么？”

程呈朝她身后和他身后洋洋洒洒的空座位一指，又给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锁屏上的时间：“该回去了同学，咱们明天上午还要赶高铁去下个城市呢。”

钟林赴还没弄清状况，警惕的环视一周：“刘哥呢？”刘哥是这次旅游的男导游。

程呈说：“带吃坏肚子的两个学生去医院了。”

钟林赴一怔：“坏了，”他试图摸兜，结果发现自己的奇装异服根本没有兜的存在：“我没带酒店房卡。”

程呈倒是有兜插手，她转着钥匙串宽慰道：“没事，一会儿去酒店前台要备用的呗，那一层都是咱们的人，回来让刘哥说一下就好。”她打了个哈欠：“走吧。”转身一层层往坐梯式大台阶下跳。

钟林赴胡乱点点头，然后他表情经历了一系列变化，好像大脑程序重装后，才看见程呈一样，他捋了下本来就乱糟糟一睡更加乱糟糟的头发，腿还有点睡麻了，狠狠跺了两脚有了知觉，像程呈一样往下跳。

回酒店的路很近。但是钟林赴走得并不舒服，他没吃晚饭，胃部一阵阵抽痛，再加上刚刚跳了几下落差大的台阶，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本来想回酒店吃两片药算了，结果路走到一半就扶着墙蹲下了。

程呈走着走着发现身旁的杆没了，一转身发现杆某扶着墙痛苦的缩成一团，有了不好的猜想：“你不会也吃坏肚子了吧。”

钟林赴无语，小声反驳：“就没吃。”

程呈蹲下拍着他的背：“吐出来能好点不，还是我现在给你打120？”

她一凑近，身上有一股还蛮好闻的味儿，甜丝丝的又有点的刺激。三年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风油精的后调。

钟林赴罢作解释，痛苦摆手。

程呈说：“那让你这样蜷着也不太好吧，这样，你把胳膊给我，然后趴我背上，我把你架回去怎么样？”程呈说这话还是分析后比较有把握的，他虽然比她高很多，但是看起来瘦骨嶙峋的，而且架肯定比背轻松很多，距离酒店就那么几百米距离了，她觉得使一把力没问题。

钟林赴觉得她异想天开，把脸缩起来没理她。

程呈站起来双手叉腰，觉得他没救似的摇摇头：“嘁”。

程呈甩了甩马尾、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走了。一转身消失在了钟林赴的视线之内，让他觉得她应该先是回酒店了。

见女生消失在拐角，钟林赴喘了两口气，坐在地上抬起头朝墙面一靠，清冷的月光透过薄雾洒在他脸上，他就这么静静的在夏夜热石子路上坐了几分钟，胃部终于从烈绞痛变成了轻松一点的隐隐作痛，他扒着墙，尝试自己站起来。

正在他哆哆嗦嗦的重新站起来准备给自己拍拍灰的一瞬间，一道刚刚熟悉的身影从的墙角里冲出来，趁着钟林赴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把他的两只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放，一只手揽住他腰，做好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程呈：“扑嘶扑嘶，走吧！”

钟林赴大惊：“你！”但是这样走了两步后他也没再说什么，毕竟靠他自己可能要么爬回去要么要在这里缩一夜了。

说实话，谁被比自己身高低的人架着走都难受，还不如上半身着地拖着走，但是钟林赴当时就是无法坚决的拒绝，他也不清楚是因为确实虚弱，还是对方是个女生，头发的味道还很好闻。走了快一百米，路过一个罪恶至极的凌晨还开着的拷鱿鱼摊，钟林赴此时具有极强敏锐度的肚子就这么全是征兆的叫了起来。

于是程呈停下了，定定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她仰头看他：“啊？原来你是……”

钟林赴在她转头的瞬间立刻和她朝同一个方向看，然后和正在用深仇大恨表情铁板压鱿鱼须的烧烤摊摊主对上了眼神，于是他肚子自暴他自弃，果断道：“我得去买几串。”

程呈咽了下口水：“你连房卡都没带，带手机和钱了吗？”

钟林赴似乎是连带着放弃了什么，缩着上唇死咬着下唇，眼神透露出一丝难言的看着她。

这表情也太怪了，程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在她没有双下巴：“好吧，正好我也嘴馋，给我来两串。”

吃完后钟林赴有了力气，不用扶着了，一起走回酒馆，这俩人这就算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