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天空出现炫目的火烧云,各家各院升起袅袅炊烟,宋熙舟与词安相携着回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翌日,换上官袍的词安站在床前,俯下身亲了亲宋熙舟,出了宅院,迎着水汽踏上阶梯。
门前有一群同僚相谈甚欢,词安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与他同一批入朝的李子逸、周金曲二人,他们姿态略微卑躬,朝礼部尚书说着什么,词安一靠近,二人便对视一眼,僵硬跟礼部尚书告辞,一同入了大殿。
“张尚书。”词安不在乎他们的情绪,面无表情的朝礼部尚书打招呼,眼中没有多少情绪,他还在想家中的宋熙舟,他老是一练剑就忘记时间,时常错过早餐,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词郎,新婚快乐。”礼部尚书肉墩墩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看着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打工人的怨气的词安,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
词安双手一抬,朝礼部尚书鞠了一躬,沉静的脸上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某在此谢过尚书了,”这时上朝的时间临近,他便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温和道:“尚书,您请。”
礼部尚书也不客气的先一步入了堂内,找准自己的位置站定,宋邹恣和词绍延的官职都很高,站的位置也靠前,词安朝空空如也的皇位看了一眼,站到同事的旁边,空气中还带着清晨微露的寒爽气息,大殿内很安静,众多官员敛目站立,一言不发,不多时,高璔满脸倦怠的出现,他被宦官搀扶着坐在皇位上,目露不善,眉宇间尽是暴虐,词安盯着皇帝发黑的脸,心中微凛,面色有异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皇帝看起来很是生气,于是,本就压抑的大殿更是连喘气声都微乎其微,词安瞥了一眼身边颤抖的同僚,思绪翻飞,是近日出现的那个震惊云城的灭门惨案?还是嵩王私藏皇服被人秘密告知皇帝的事情?
没等词安想出个所以然来,上首的高璔就先一步将词安的疑惑解开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物体落地的声音,词安才发觉高璔本来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本奏折,“青玉国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开战?!”
词绍延顶着压力,站出来沉声道:“陛下息怒……”
“那群青玉人都抢到朕头上了!如何……咳咳……咳……”高璔直接打断词绍延,大力拍着扶手。
宦官焦急的上前为高璔顺气,立时就有官员大呼“皇上!保重龙体!”
词安拧眉,红楠国和青玉国接壤,贸易往来频繁,与青玉国挨着的还有一个小国,盛产龙石,先帝起义时不知为何受到诅咒,只有这龙石才能抑制诅咒,想要拿到龙石,只能经过青玉国,过去两国签订过盟约,红楠国缴纳一定的金钱,边疆贸易让利两成,才换得红楠国的通行许可证。
听说对方前几月换了新皇,那新皇也不是靠正当手段上的位,而是弑父弑兄,一路杀上了皇位,许是跟这有关系,说起来,算算时间也该到大臣将龙石运到红楠国的时间了,看皇帝这架势,应该是半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若那青玉国新皇不肯归还龙石,两国很有可能要开战,到时候百姓会如何他都不用想象,定然会民不聊生,况且,熙舟马上就要去边关……词安忧心忡忡的想着。
宦官顺了许久,高璔才缓过气来,他颤颤巍巍的指着其中一个能言善辩的官员,”你!去青玉给朕问个清楚,那黄口小儿是不是要开战!“
那官员惶恐的指了指自己,半晌,才跪地领命。
高璔说完就要离开,还有官员想要上奏,皆被宦官高声驱赶,于是,早朝就这么草草结束,众人悻悻离开。
另一边,宋熙舟站在木桩上眺望雅致的宅院,有家丁、丫鬟在其中穿梭,手中白玉般的利剑挥出,内力附着在剑身上,宋熙舟翻身跳跃之时劈向木桩,锐利的眼神配上削铁如泥的剑,宛若警惕的野豹,蓬勃有力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展开来,青筋凸出,薄薄的衣物被汗水打湿,宋熙舟看也没看腾空的脚下,稳稳落在另一个木桩之上,一阵略重的脚步声自练习场外传来,宋熙舟眼中有微光闪过,自然而然的翻出一个剑花,跳下木桩。
“安哥!”宋熙舟的锋利一下子便被他收干净,只余少年被宠爱过头的依赖神情,他一下子扑进词安怀中,与对方紧紧拥在一起。
词安温柔的抱住少年,前些日子没怎么注意,今日宋熙舟练完剑下来他才反应过来,眉头一挑,摸摸对方的脑袋,真是……又长高许多,也许再过些时日就要比他高了吧。
“安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熙舟的眼睛很亮,嘴角挂着压不住的笑意。
词安牵起少年满是汗水的手,用手帕顺着额角擦掉对方的汗水,只说几句皇帝身体抱恙,提前下朝一类便不再多言。
宋熙舟不在乎皇帝如何,他只关心自己的竹马,见到对方提早回家,心里高兴之余还有些心疼对方每日起的比鸡早的苦涩日常。
回去时丫鬟已经布好菜样,桌上全是宋熙舟喜欢吃的,词安一会儿为他夹一块糖醋排骨,一会儿为其添上一碗热汤,宋熙舟吃的很认真,嘴就没停过,他得多吃一点才行,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去军营了,可能一去就是好几年,到时候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
待二人吃饱喝足,宋熙舟有些心虚的握住词安的手,语速极快的跟对方说:“安哥,明天我就出发了……”
词安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回握住少年有些粗糙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熙舟,“你昨日才跟我坦白,明日就要走?”
“咳咳……”他这不是怕词安舍不得,才先斩后奏嘛……况且他已经跟宋邹恣保证过,也发誓自己绝不后悔,时间已经延后很多天了,等他们成完婚才准备出发……咳咳……宋熙舟的视线游移开,试图躲过词安的质问。
原先词安以为宋熙舟可能要待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才会前往边关,没想到这么快!
词安揉着眉心,满脸无奈的掐了一把少年的脸,“东西准备好了吗?”
宋熙舟有些意外的看向词安,见青年脸上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急忙道:“准备好了!”
“那就好……”词安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他捧住宋熙舟的脑袋,一脸认真的与宋熙舟对视,“熙舟,注意安全,一切都要以你自己的生命为先,知道吗?”
见此,宋熙舟回以同样郑重的话语道:“嗯,安哥,我一定注意安全,你也是。”
词安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含着笑的目中尽显忧虑,“带我去看看你准备的东西,少了我好帮你添置。”
于是,宋熙舟就见到一遍一遍数着他的东西的词安,劝阻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算了,随他吧……
“干粮……衣物……”
翌日,黑色骏马之上的少年背着行囊,铁蹄踏过生他养他的皇城,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在送行的人心中,少年一身黑色劲装将其优越的身形包裹在其中,青丝高高竖起,随风飘扬,柔软的神色随着再也看不到亲人、爱人的身影而尽数退去,只余呛人的冷意与坚定。
词安抿着唇,一路跟随,直到上了城门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背影,才紧握着装着符纸的袋子离开,心中怅然之下不由得默念起心爱之人的名字。
‘……熙舟。’
宋熙舟入了军营,虽然不是原先的助阳军,但此举难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他得做些什么为对方保驾护航才行,起码不能让对方的梦想夭折在这种事情上。
高山流水潺潺,山路越发崎岖,前些日子还能遇到冒着炊烟的村庄,今日已然步入荒郊野岭,烟灰色的天空逐渐下起小雨,宋熙舟一个人行路,也就越发寡言,他皱着眉看向隐隐有乌云聚集的天空,心中忧虑,淋一点雨倒是没关系,但看这天气,可不像是只下点小雨就会了事的样子,这附近没有人家,只能找找没有动物居住的山洞短暂避雨。
宋熙舟纵身下马,身姿轻盈,他将饲料挂在马儿嘴边,牵着疲累的黑马朝前走去,也不知是他运气足够好还是过于差了,他确实发现了一处山洞,只不过里面有许多生活的痕迹,地上燃尽的火堆、铺在地上的草、未吃完的野果……
宋熙舟转过头,看向已经由毛雨变成瓢泼大雨的天空,微微叹出一口,罢了,待山洞的主人回来,他再给点钱财当作补偿,虽说如此,宋熙舟也不太敢随便碰人家的东西,牵着乖巧的黑马坐到角落,抽出归乡反复擦拭,思绪一下子就飘到青年送给他这把剑时的神情上,那时的词安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平静,却骗不住与他一同长大的宋熙舟,青年眼中小小的得意、期待被少年收入眼底。
宋熙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几日的肃然忽然如融化的坚冰般,将内里的甜意和柔软一一显现。
‘安哥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就在宋熙舟陷入思念之时,一阵被雨声掩盖的脚步声入了宋熙舟的耳朵,他立马收起情绪,警惕的看向洞口。
远处,撑着油纸伞的白衣僧人眉目间尽是慈悲之色,他温和的注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少年,一只手立在胸前,缓缓述出一句:“阿弥陀佛。”
宋熙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位师傅就是山洞的主人了,虽是收了剑,手却一直放在剑柄上,他露出一个日常总能同别人拉近距离的笑容来,站起身致歉道:“实在是抱歉,贸然进了您的山洞,实在是雨势太大,我又见这里面没人,便自作主张的进来了,您要是介意的话,等雨稍微小了我就走。”
那白衣僧人嘴角勾着温和的笑,摇摇头,示意宋熙舟坐到草堆上,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施主不必如此,此处山洞本就是自然之物,小僧也只是借住在这里罢了。”
见这僧人确实没有恶意,宋熙舟才稍微放松一些,顺着对方的好意坐在草铺上,这一坐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来,他将屁股底下的书本抽出。
完了,坐到人家书上了。
宋熙舟一脸不好意思的将经书归还僧人,“抱歉,师傅,我没有注意到……不如我赔你钱吧……”
僧人将经书拿回,不在意的点燃了火堆,“无事,怪小僧将经书放在下面忘记同施主说清楚,您不必在意。”
燃烧的柴火干燥易燃,不多时便由小火星变成熊熊燃起的火焰,时不时发出噼啪声,宋熙舟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闭了嘴巴。
时间过去许久,身边的僧人开始闭目诵经,唇齿碰撞之下,古老的经文便脱口而出,雨声、柴火断裂的声音、诵经声、马儿不时发出的喷气声,逐渐汇集成一首令人安心的安神曲,宋熙舟赶了许久的路早就乏了,就在困意袭来,缓慢沉入梦乡时,诵经声忽然停了下来,僧人似是隔着一层薄膜在同他说话,声音闷闷的,极为悠远,但又像是近在咫尺般,好生奇怪,宋熙舟只听到那人叹息一声,语气极为温柔:“这是梦,也是人生,熙舟。”
雨声也消失了,宋熙舟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只有早就熄灭的火堆,白衣僧人不知所踪,宋熙舟仔细回想着对方的样貌,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雨后的空气尤为湿润,草叶上挂着欲落不落的水珠,一切如常,却让宋熙舟恍惚一瞬,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心下的异样如何都挥之不去,异样的感觉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样的事情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果然如此’,就像大婚之日的异象,燕过留痕,但也仅此而已,内心的平静宛如这些都只是稀松平常的……梦一样。
宋熙舟并未在意那个奇怪的僧人,跃上黑马后继续赶路,马蹄落在地面的脆响带着少年的坚毅行过繁华的北城,穿过无人的山谷,沿着奔流不息的河水,见到了震撼人心的瀑布,直到少年细腻的皮肤开始变得粗糙,一身白色变成健康的小麦色,手中的茧子越发的多,铁蹄落在遥远的大漠的土地上,宋熙舟才笑着拍了拍老伙计的头。
“小白,辛苦了。”
红楠与青玉接壤的地方叫做漠北,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黄土,稀疏的植物零零散散的点落在怪石旁,天空惨白一片,这片贫瘠之地没有风,只有无止境的、引人心烦的燥热,太阳高悬于天际,刺目的阳光直直射下,轻而易举的将肌肤灼的黑红,宋熙舟将水壶中的最后一滴水倒进嘴巴里,抿着干裂的嘴唇,透过扭曲的空气看向远处的营地,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牵着疲累的小白朝那处赶去。
“站住!来者何人?”站岗的士兵远远就瞧见牵着黑马的少年,他面色冷峻将长枪指向宋熙舟,语气严肃而疑惑。
宋熙舟想起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将怀中早就皱巴的信拿出,郑重道:“我是宋邹恣宋将军派来为季将军送信的,麻烦您转交一下。”
那士兵狐疑的打量几眼宋熙舟,与旁边站岗的同事耳语一番便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