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王狗子等人有意无意看向李强的眼神,还是他们下意识听从李强话语的反应,都足够宋熙舟看出李强在这几个人里的领头地位,宋熙舟点点头,表示知晓。
坐着的李强和周小花拍拍屁股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男人不着调的声音传来,“既然清楚了我们就走吧。”
王狗子自来熟的勾住宋熙舟的脖子,声音很低,“其实半个时辰之前我们就要走了。”
宋熙舟有些意外的看向对方,王狗子也不做解释,高高兴兴的朝马棚走去。
远远的,宋熙舟就看到低着头吃饲料的小白,他许久没看到朝夕相处了三个月的小黑马,心中煞是想念,嘴角微不可查的牵起,他上前拍了拍小白的背脊,手下略硬的触感让他微微停顿。
黑马极具爆发力的后腿布满健硕的肌肉,随着他侧身的动作小幅度的耸动起来,小白鼻腔喷出口气,显然见到自己的主人也是很高兴的,宋熙舟翻身跃上马背,动作潇洒利落,少年腰间挂着玉白的剑,乌发高高束起,一身劲装将他厚薄有度的肌肉牢牢包裹,恍若繁星的眼睛向下看着他人时颇有种睥睨之感。
“宋兄弟,这是你的马?”苟俪站在一旁,看着油光锃亮的马儿啧啧称奇。
小白带着宋熙舟踱了几步,宋熙舟轻轻拂去小白额间的草屑,语气平淡的点头回应,“嗯,他叫小白。”
“嘿,小白。”一旁的李强笑嘻嘻的朝黑马打着招呼,小白一甩尾巴打在男人轻浮的脸上。
“呸呸呸,你这马怎么还甩人呢。”李强吐掉嘴中的草屑,无语的表情让他那张常年带笑的脸出现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来。
“哈哈哈哈哈。”这回轮到其他人逮着机会嘲笑李强了。
“行咯行咯,赶紧走嗖。”朱大骑上一排中的第二匹马,率先携风而去,声音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尾音被马蹄的脆响覆盖。
一行六个人骑着马朝营地外跑去,疾风刮过少年小麦色的肌肤,将宋熙舟的发丝狠狠扬在半空,黑色骏马周身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显得威风凛凛,宋熙舟畅快的呼吸着,热意被灌入衣物的、毫无顾忌的风驱散,杂乱的心跳逐渐和马蹄声同频,宋熙舟微凉的眼抬起,肆意的笑容尤带不羁,后方也不知是谁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将意气风发贯彻到底,一望无际的黄土快速掠去,换上新而又新的寸寸土地。
先行一步的朱大从前便是个牧羊人,他眼神凌厉的四处观察,随后目标明确的领着其余五人向着右侧行去。
朱大生的虎背熊腰,高大的身形在马背上显得越发高伟,他紧绷的手狠狠拉住手中的缰绳,马儿高亢的嘶鸣回荡在空旷的高原上方,宋熙舟眼睛一定,反应极快的收紧牵在手中的缰绳,落在侧方,朱大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目中暗含不可置信,嘴中喃喃,一双虎目瞪的很大,宋熙舟离得近,听清内容后不由侧目。
“咋能嘞……咋能……”
这处是羊群去往水源地的必经之路,平常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羊儿们的影子,也该有踩踏过的痕迹,今天却是空无一物,实在是不寻常。
速度慢上许多的几人在宋熙舟二人身后站定,均是一脸凝重,眼见气氛不对,李强缓声安慰道:“许是羊群从其他地方到了河边呢,别想太多,我们再找找看吧。”
苟俪打着哈哈,手上一动,身下的马儿顺着他的动作朝朱大靠近,一只蒲扇大的手拍上朱大宽厚的肩膀,顺着李强的话道:“就是啊,老朱,别慌,别慌……”
朱大点点头,按下心中隐隐泛起的不安,同他们朝另一条路走去。
宋熙舟微不可查的皱起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见宋熙舟入神的盯着原本朱大看向的地方,王狗子远远的喊了一声,“宋熙舟,看啥!走了!”
少年才如梦初醒般坐直身子,策马追上五人。
“来了。”宋熙舟清冽的嗓音很好听,却没有传到前面之人耳朵里,只留在黄土之上,被自然万物听去。
朱大带着几人四处寻找,一无所获,就连最乐观的李强眼底都浮上些微担忧。
眼见就要日落西山,天际燃起漂亮的火烧云,愁色不经意间缠绕在几人身上。
王狗子欲言又止的看向李强,苟俪率先将话头引出:“李哥,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晚上可是有狼……难不成我们还要找?”
李强眼角微挑,眼睛下意识的眯起,眺望远处营地的位置,轻浮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烦躁感在对方的语言里如同火焰般愈演愈烈,于是他有些急躁的出言打断苟俪:“那不然呢?集体挨一顿鞭子?”
苟俪哑然,一张充满肉感的脸也开始变得晦涩起来,李强说的不客气但也是实话,倘若他们没猎到野羊,那等着他们的绝对就是一顿好抽,往日这种任务最是好做,没有时间限制,还能出来放风,大家伙都抢着来,未曾想今个翻车翻得厉害。
屋漏偏逢连夜雨,嘹亮的狼嚎自不远处的坡上传来,肉眼可见的,几人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快走!”
身体比脑子快,宋熙舟一甩缰绳,黑色宝马便踏蹄而去,狼嚎声越来越近,宋熙舟还是第一次遇见狼群,心下好奇便往后一看,为首的灰狼最为高大,盯着六人的眼神闪烁着骇人的寒光,身侧稍小些的灰狼随着狼王的吼叫疾跑而来,宋熙舟扭过头,全身心的凝视前方。
一声嘶鸣自身后传来,苟俪的马已经很老了,速度并不快,几乎是毫无悬念的被快速冲过来的灰狼追上,其中一只大张着足以咬断成人脖子的利齿将其嵌入那只长着黑斑的马屁上,那本就有些力不从心的老马一瞬间就嘶叫出声,声音哀戚而痛苦,苟俪一脸惊恐的被顺势攀上的灰狼咬断了脖子,鲜血直流,苟俪‘呵呵’的出气声带着死气,顺着吐出的鲜血冲击着拼命奔逃的五人。
他下意识的捂住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喉咙,想喊救命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字音节,被狼撕咬的肉块猩红到可怖,苟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而绝望喘息,没有人为他回头。
因为苟俪已经活不了了,救他无异于送死,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的事实。
宋熙舟手脚发凉,他没看到苟俪的死相,但那血腥的场面自动就浮现在他的脑中,生长在皇都的宋熙舟被保护得很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握紧缰绳的手下意识的松开一瞬,又被其主人牢牢握住。
苟俪的死为其余人争取到时间,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快要摆脱狼群的追击时,侧面骤然扑来三匹灰狼,凶狠的肉食性动物的侵略感扑面而来,锐齿上挂着碎肉,顺着涎水滴落,王狗子一个不察,被突然冲出的狼咬住手臂,他疼的眉头紧皱,周小花举着弓箭,背脊挺拔,一根箭便朝那畜牲射去,正中脖颈,那狼颇有血性,临死前硬生生扯下王狗子手上一块肉,王狗子下意识的痛呼出声。
顾不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王狗子将藏在身上的匕首拿出,眼中带着决然,飞身下马,朝那扑咬朱大的恶狼而去,那幽幽的黄眼睛转头盯住王狗子,呲着满口血水的嘴巴,压低身子,仿佛下一瞬就要咬断王狗子的脖子,宋熙舟眼神惊愕的看着不要命的王狗子,踏身一剑刺在灰狼腰上,被那畜牲反咬一口,举着匕首的王狗子适时将匕首插/进那黄澄澄的眼睛里,灰狼哀鸣呜咽,不久便咽了气。
宋熙舟快速看向后方要追来的狼群,轻功跃上马背,顺势带上喘着粗气的王狗子。
“你他妈不要命了!”李□□怒的声音自侧方传来,一双多情的眼睛漫上怒意,赤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同那野兽般咬上王狗子一口。
王狗子畅快的举着沾上鲜血的匕首,浑不在意的说:“老子他妈孤家寡人一个,不如留下来给你们争取点时间。”
“狗日的。”李强气的恨不得跳下马来踹王狗子一脚。
宋熙舟咬着牙,侧脸都有些紧绷,他心中也有怒意,气王狗子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就如一开始气对方不珍惜水源,在军营里每个人能拿到的水都是有限的,王狗子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的态度才是宋熙舟感到恼怒的源头,他捏着缰绳的手收的死紧,努力压下打王狗子一顿的想法。
待太阳彻底落下,黄土高原上已然看不见一点余晖,五人借着月光勉强视物,久而久之他们适应了微暗的环境,跑的更加顺利,先前为了猎羊绕的远路,此时他们直接抄近道,只想快点回到营中。
“等等!”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李强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他心中不妙,眯眼看向到处是点燃篝火后的余烬的地面,警铃大作。
宋熙舟等人也是发现了不对劲,朱大控制不住的爆粗口:“娘嘀,啷个乃样事情都被我们遇到咯,太背了。”
王狗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宋熙舟数了数,这数目……少说有近百人,这里靠近营地,又刚好是不会被巡逻的士兵注意得到的距离,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是盗贼还是偷渡客?
李强揉揉自己发疼的眉心,语气沉沉,“先回去。”
于是他们快马加鞭的回了营地,看到微微散发着亮光的军营,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的报告上级,李强一脸凝重的找到孙长寿,从对方压抑着怒火的表情里宋熙舟清楚的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孙长寿皱着眉看向灰尘仆仆的几人,摆手道:“你们几个先回去休息吧,把苟俪的东西收拾出来,好歹给他的家人留个念想……”
比如立个衣冠冢。
宋熙舟心情沉重,许久未修剪过的指甲陷进肉里,难言的抿起嘴唇,难过漫上眼角,虽然他们没认识多久,但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的感觉任是谁都会觉得有口气憋在胸腔之中。
死亡带来的不过是累累白骨,以及亲人痛苦的泪水,却沉重的像是山岳,一捧黄土,或是逝去之人的遗物又如何能替代那沉甸甸的爱,宋熙舟将自己包袱中词安偷偷塞进来的钱财拿出放在李强为苟俪收敛物品的包中,亲人的逝去无法弥补,但这些钱起码能让苟俪的家人生活的松快些,或许能让对方的家里人好受许多。
李强红着眼,一言不发的将那袋钱藏在包包的最底层。
帐外忽然响起孙长寿粗粝的声音:“宋熙舟。”
宋熙舟应声转过头,看向脸色越发黑的孙长寿。
“跟我来。”
宋熙舟转头看向默默站到苟俪床前的众位士兵,有些为难,下一秒却被王狗子轻轻推了出去,王狗子往日里无论再怎么挫败都不会沉下的声音微哑,“去吧,我们等你回来一起。”
漠北的夜晚很凉,摇曳的火光将整个营地照的透亮,往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是大家训练完吃晚饭的时间,过往的热闹消失不见,昨日被罚蹲马步时才看到的场景变成如今的萧索模样,昨日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悄悄躲起来打架的也有不少,此刻安静的有些过头了,默契的哀悼是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们的善良,漠北已经很久没有人死去了,这里的狼烟没有因为战火而升腾,和平的光辉照在这群背井离乡的男人们身上……
宋熙舟跟在这个四十好几的男人身后,看着对方因为下属的死亡而忽然驼起的背影有些难过,他同季岁一样,虽然不是什么清廉人物,但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即便没有那样的心,面对朝夕相处的下属的忽然离世还是会消沉。
“季将军找你。”孙长寿的声线一如既往的低,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算是解释的话来。
宋熙舟不知道该回什么,默然的跟在自己的长官身后。
这个时候季叔找有自己什么事?难不成是自己云城的家人出了事故?
良久,夜色渐浓,鸟鸣嘶哑难听,不断回旋在头顶。
暖黄色的烛光将季岁略微佝偻的背影映在米白色的布上,有些萧索。
“将军,宋熙舟我带到了。”孙长寿的声音骤然响起。
“嗯,你可以走了。”季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仿若地窖内收藏已久而口感醇香的酒酿。
“是。”孙长寿没有看宋熙舟,脚下没有声音的快步离去,独留宋熙舟茫然的站在原地。
宋熙舟将门帘掀起,破坏掉布上的人形影子,缓声询问:“季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岁依旧啄着一杯酒,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宋熙舟坐下。
看着少年坚毅又沉静的模样,季岁忽的想起皇都快马加鞭传给他的密信,有些不忍的开口道:“熙舟,我安排了人在后面守着,今夜你就同他一起回云城。”
宋熙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