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亭云回来时，洛景鸿被她毫无血色的脸吓了一大跳，囫囵吞下嘴里的菜，问道：“你怎么了？怎么……”
颜亭云摇摇头：“没事。”
“脸都白成这样了，没事骗鬼呢？”像是被引燃了导线，洛景鸿围着她左右横跳，“是食物中毒还是生理期，你说句话啊！”
颜亭云只是摇头。
洛景鸿坐立难安，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壳看看她里面装的是什么。
颜亭云捡起筷子，往碗里多加了几块肥牛卷。
见状，洛景鸿立刻叫来服务员，多加了两盘肥牛卷。
颜亭云闷头塞了好几口肉，直到胃里隐隐传来刺痛，才善罢甘休。
“我刚才和爸妈打电话，他们说今晚加班，让我点外卖随便吃点。”颜亭云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他们在给另一个男生过生日。”
洛景鸿愣了下：“你，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他们是我爸妈，我怎么会认错他们。”
滴答。
喷香的食物沾了点辛辣的酱料，颜亭云却只尝出满口的苦涩。
“洛景鸿。”颜亭云望向他，“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为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个。”
颜亭云初次回到颜家父母身边时候，面对的不是父母温暖的怀抱，而是周围人的流言蜚语。
街坊邻居都说，颜亭云成为留守儿童，是因为颜亭云是女孩。
颜亭云胆怯地问颜母，颜母却说：“你想得太多了，我们只是外出务工，没时间照顾你而已。”
当年，颜亭云天真的信了，并用这套话术反驳那些街坊邻居。
“放他爹的狗屁，他们有能力带个儿子满城跑业务，就没工夫老家看看女儿？”
“什么儿子？”
“你新搬来还不知道，当年颜家怀的是对龙凤胎，可惜哥哥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妹妹克死了，颜家那两口子才把妹妹丢在乡下不管不顾，但是没过几年，他们就又要了一个男孩，这不是怕被小姑娘克死嘛，就偷偷养在外面……”
“嘘，别说了，那小丫头片子过来了。”
颜亭云总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消除颜家父母的偏见。
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如果偏见真的可以靠努力改变，就不会衍生出歧视和霸凌了。
颜家父母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借口外地出差，连着半个月都不回家，给她打几百块钱就充做生活费。
几百块钱，交完水电费，颜亭云这半个月过得格外艰难。
饥一顿饱一顿，有时一整天都不吃饭，时间长了，除了偶尔胃疼，颜亭云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
慢性胃炎就是在那段时间养出来的。
颜亭云本想托人打听那个“儿子”的消息，后来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人生苦短，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人竟不邀自来，主动找上了她。
“你就是颜亭云。”
那是一张蛮横无理的脸。
虽然他们素未谋面过，但颜亭云还是隐隐猜出，他就是颜家父母偷养在外的儿子。
“我是颜让，你可能听说过我。”
颜让高她一头，体型如熊，配上他赤.裸裸的眼神，颜亭云只觉胃里翻天倒海。
颜亭云握紧门把手：“不好意思，你可能找错人了，我没有听说过你。”
“没关系，我听说过你。”颜让推开她，大摇大摆进了门，熟稔地坐在沙发中央，“你就是克死我哥的那个丫头片子。”
“……什么哥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颜亭云紧张抓住睡裙，掌心的汗浸湿了柔软的布料。
颜让对此毫不在意，拍拍身边空位：“别紧张，坐下说。”
颜亭云耐心到了极限：“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了！”
“我回我自己家，该滚出去的人是你！”颜让一脚踹向面前的桌子，哐啷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颜亭云下意识哆嗦了下，颜让忍不住发笑：“果真是绣花枕头。”
“你，”颜亭云吞了吞口水，“你来干什么？”
“见见中考状元啊。”颜让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我看看中考状元是什么货色。”
颜亭云说：“我今年中考，和你不冲突。”
“不冲突，我才十二，中考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颜亭云：“你见过了，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颜让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我今天很无聊，你可以陪我玩吗？”
颜亭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那天下午的。
那天晚上，颜家父母依旧没有回家。
或许从那天开始，颜亭云萌生了学防身术的想法。
“不报警吗？”洛景鸿问。
“报警？”颜亭云喃喃道，“我该报警吗？我该用什么理由报警？可是他是未成年，他们只会说‘这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吧。”
洛景鸿探手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冰得吓人，急忙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
颜亭云抱膝，头深深埋入双膝中，不一会儿，她双肩轻颤，厚重的外套下，隐隐泄出一丝啜泣。
洛景鸿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沉默不语。
没有户口，特殊的反社会人格，隐姓埋名，不为人所知，对颜亭云恨之入骨。
颜让是天生的犯罪分子，颜家是滋生犯罪的天然温床。
那么未来颜家自导自演的那出戏也在情理之中了。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颜亭云全部来自她的原生家庭的冷暴力式洗脑。
去他爹的克男，我怎么没被她克死？
洛景鸿扭头看向颜亭云，说：“你还要忍下去吗？”
“不忍，我有退路吗？”颜亭云红着眼看他，“洛景鸿，我不是怕他，是因为我真的没有第二选择。”
“你怎么没有第二选择？”洛景鸿凑上前，捧起她低垂的头，迫使她直视自己。
“听着，颜亭云，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女生，你是我们我们风华一中的骄傲，因为你是优秀的女生，所以他们想用谣言桎梏你，控制你。但是你给老子记住，你现今所拥有的一切荣耀，都是你应得的，谁都夺不走，谁都别想夺走！”
“洛，洛景鸿？”
“他们嫉妒你的优秀，因此不惜成本地打压你，造谣你，但这恰恰反证了你的优秀，颜亭云，你该为女生的身份感到骄傲。”
少年目光灼灼，每个字都在诉说他的骄傲。
灼热的身体拥抱冰冷的身体，就连呼吸都绕上了灼热。
颜亭云终于忍不住了，在交织的心跳声中，肆意地放声大哭。
—
期中考试前一天晚上，颜亭云主动找洛景鸿聊天。
颜亭云：【睡了吗？】
洛景鸿：【十点半了，你还没睡？】
颜亭云：【失眠了，吃安眠药也不管用。】
洛景鸿：【少吃，依赖性太强不好戒断。】
颜亭云：【那你失眠的时候做什么？】
洛景鸿：【跟你聊天。】
难怪他总是半夜发信息。
颜亭云：【你就没别的娱乐活动？】
洛景鸿：【要不我给你唱首催眠曲？】
洛景鸿唱歌，颜亭云这辈子不用睁眼了。
颜亭云：【那天对不起啊，情绪有点失控。】
颜亭云：【谢谢你愿意听我唠叨】
洛景鸿：【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颜亭云：【？】
洛景鸿很快撤回了：【抱一丝，发错了，本来想发给方婧的】
不是，你发给方婧也很炸裂啊。
或许是觉察到颜亭云的误会，洛景鸿很快补发了一条：【刚才她在和我讲一本小说剧情】
颜亭云：【理解，尊重】
洛景鸿：【……】
没两分钟，洛景鸿的电话过来了。
颜亭云愣了几秒，下意识按了接听。
对面传来洛景鸿暴躁的声音：“不是，你理解啥了？”
颜亭云斟酌用词：“嗯……理解作者的精神状态了。”
洛景鸿：“你语文的阅读理解题一定满分。”
颜亭云：“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单纯是想阴阳怪气我？”
“什么阴阳怪气？我在祝福你明天考试顺利。”洛景鸿得意地说，“你不是睡不着吗？我专门给你唱催眠曲。”
颜亭云：“不用了吧，方婧说你唱歌能送人走。”
“你怎么什么都听她的？”洛景鸿轻嗓，“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颜亭云正要挂电话及时止损，突然听门口传来两下重重的敲门声。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声音显得很沉闷暴躁。
洛景鸿也听见了动静：“有人敲门？”
“嗯。”颜亭云声线有些颤抖，“我没点外卖。”
“别开门！”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别挂电话，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