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这些孤独和沉思默想的时刻。我才是我,和天性相符的我,我才既无忧烦又无羁束。”—— 卢梭《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里德尔看着少年怔愣的神情,轻轻地将他推开了。她的确对这个姿势感到新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容忍它长时间存在。她不习惯被压制,任何形式的压制她都不喜欢。或许是孤儿院被一群人压在墙上夺去面包的经历,她对墙,都有一种下意识的抗拒。记忆里的墙都是由红砖砌成的,脏兮兮,上面蒙了蛛网和蜗牛的粘液。
“好了,西弗勒斯,”她挥了挥手,将正在纠缠的两人分开,手轻轻地搭在了对方消瘦的肩膀上,“你很清楚,这件事和波特没有什么干系,你只是在迁怒罢了。”
“他和布莱克是同伙。”斯内普的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吼声,近段时间好不容易打理整齐的头发又因为刚才摔倒在地而沾上了尘土,变得凌乱。
其实,他内心还有一种没有坦白的愠怒——他一直将詹姆·波特视为离间他和莉莉的罪魁祸首。所以,即使他心知肚明,小天狼星做的事情更过分,波特不过是为了阻止事态的发酵,他仍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
“同伙,”里德尔遮住了他的眼睛,“你也说了,只是同伙而已,又不是他干的。我还以为你和西里斯更能相互理解,毕竟你们俩的行为在本质上近似度很高。偏执,占有,只认为自己相信的是正确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视线从几米远处的走廊上一晃而过。她当然知道邓布利多在那里,从她刚来到这里,对方便默默地注视着。
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样。
斯内普沉默了一会,不再挣扎,泄气地愣在了原地。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才用一种奇怪的语气缓缓说道:“对不起,是我失去理智了。”
“没有必要说抱歉,”里德尔笑盈盈地开口,说出和刚才截然相反的话,“你完全有理由迁怒于整个霍格沃茨,只要你有实力,强者做什么事情都是正确的。你可以怨恨这个社会的不公,让你诞生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你也可以责备霍格沃茨的教学制度。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无数的理由,因为规则由你制定。可是,你看见了,你甚至连波特先生都打不过,又怎么能称得上改写规则的人?”
“教授……”波特皱着眉,尝试着打断这场对话。
“怎么了,波特先生?”
“你不能这样教育斯内普,”波特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这件事,却是我们的错误,我们会承担它的后果。但是,因为我们迁怒其他人,是绝对不正确的。众人都需要遵守规则,强者更是这样。他们绝不能任意妄为。”
“经典的格兰芬多式发言,”里德尔放下手,鼓了几下掌,带上了几分赞许,“波特先生,我不能说你是错误的,我尊重你的意见。可是,我绝不会认同。”
她的赞许倒是真诚,因为她一向欣赏这些有冲劲、脑海里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人。等他们到他的年纪,便不会如此关心众人了。他们会忙于生存,甚至连自身都无暇顾及。她厌恶这些只披着人皮的事物,她宁愿要和她相反的声音。
“你似乎很惊讶。”里德尔看着波特错愕的神情,微微一笑,眼底有几抹浅浅的兴味。
“是的,”波特下意识地回答,又立刻否认道,“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以为您会反驳我。”
“反驳?没有必要,你的不赞同不会损害我的利益丝毫,相反,你会被我影响。在我这里一切都会被允许,不管它是否合乎逻辑。只要你能承担它的后果,你便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波特先生,你要明白,我不是反对道德,我是反对虚伪的道德。我包容一切,包括罪孽,包括善与美,而不是仅仅只有罪孽。我又不是疯子,不是吗?”
波特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友人对里德尔教授难以控制的的迷恋与痛恨,即使在小天狼星知道了那么多关于她和自己叔父的往事之后,依旧难以说服自己放下。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极度危险,她很难被几个词语定义,她的每一面都是那么得有理有据,甚至那些不正确的言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也显得那么正确。但是,她是疯狂的,理智的,不慌不忙的疯狂,这一切都被她的天才光芒掩盖。
“您似乎,和报纸上写的不太一样。”
“你看,波特先生,你动摇得太快了,单凭我的几句话,怎么就能说明我和报纸上的形象不一样?你应该多考虑,多观察,把自己的想法藏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地全部交代出来。你要知道,即使是阿不思,也有藏起来的秘密。”里德尔温和地教导着和自己观点不同的年轻人,没有一丝不耐,也没有因为对方和自己不同的观点而有丝毫的偏见。
她是如此得从容,如此得胜券在握。
“走吧,西弗勒斯,”她挥了挥手,斯内普身上的伤疤便全部愈合,脏乱的头发也重新变得整洁,“去喝一杯热茶,我想你需要这个。”
“还有,波特先生,去和西里斯讲讲吧,你们需要交流,否则日后会酿成大祸的。”里德尔意有所指地说道,笑着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直立的少年。
回到办公室时,雷古勒斯依旧在那里,安静地坐在小圆桌前,读着一本不知被翻看了多少遍的书籍。见他们进来,他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问好道:“教授,晚上好。”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里德尔走到橱柜前,哼着歌谣,端出了三杯热腾腾的红茶。那首歌谣是属于夏日的,和大雪纷飞的冬日格格不入。壁炉里的木柴,因为炙烤了过久的时间,而劈里啪啦地炸开。
“抱歉,教授,只是我觉得,你或许需要帮助。”雷古勒斯低低地解释道,将一小块羊皮纸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口袋里。
里德尔瞧了一眼,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大概是魂器,她放在右上角的那本书,看扉页有被翻动的痕迹。对方的脸上浮现出迟疑,似乎还没有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于是匆匆地复制了一份。她并没有打算让他交出来。或许,她也好奇他接下来的行为。
“你是个好孩子,和你的哥哥似乎不同,”里德尔坐下来,抿了一口热茶,发出满意的喟叹声,却又含了其它的滋味,“但你们本质上也十分相似。”
“我尊重兄长的决定。”
“尊重?”里德尔挑了挑眉毛,口气揶揄,“是羡慕吧?你其实也渴望自由,这是布莱克家族人的特性。”
“所有人都渴望自由。”
“要看哪种自由,”斯内普插话道,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虚伪的、施舍的、名义上的自由,我宁可不要。”
“是自由真的如此,还是你看到的自由是这样?”雷古勒斯指出,身子微微前倾,言辞温和,却意外让人感受到了几分攻击力。斯内普望着他,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虽然对方和西里斯那家伙看起来并不像,但就像是lord说的,两人骨子里还是极为相似的。
“或许吧。但是,是什么造成了我眼中的世界?”
“你像斯达巴克。”
“Lord,斯达巴克是谁?”雷古勒斯弯下腰,将一杯黄油啤酒递给里德尔。这本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宴会之中的事物,但因为对方的喜好,便有了存在的必要。
“《白鲸》里的大副,理智的代表,”里德尔随意地靠着身后的软垫,接过玻璃杯,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没有比黄油啤酒更配冬日的存在了。”
“这是一本……”
“麻瓜的书,美国人写的,”她看着对方些许诧异的眼神,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容,仿佛还簌簌地往下掉着冰渣子,“傲慢,果然是布莱克的通病。”
“我并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雷古勒斯皱了皱眉头,连忙开口解释。他在对方手下尝过不少的滋味,最强烈的,便是挫败。他向来是一个骄傲的人,无论是自己的出身还是杰出的魔法实力,都是他人纷纷艳羡的对象。但是,她却无数次用实力告诉他,他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傲慢的资格也没有。
他曾经有过不甘心,觉得对方只是比自己岁数年长,但向斯拉格霍恩教授打听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五年级达到的水平,她在一年级便可以应用自如了。
“神秘人,”雷古勒斯无法忘记斯拉格霍恩教授提到Lord时的又惊又怕,还夹杂着许些恍惚的神情,仿佛还在心悸,明明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却不敢直呼姓名,“神秘人是一个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但也是一个疯子。”
里德尔用手指轻轻地抵住嘴唇,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终年陪伴她的蛇,慢慢地爬过了昏暗的大厅。“雷古勒斯,我需要你明白,麻瓜并不是一无是处。我偏向于纯血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利用价值更大。”
“那您觉得,”他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喃喃地低语道,“您像书里的谁呢?”
“亚哈,”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大雪纷飞的窗外,“疯狂,永远在追求自己的影子。”
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贝拉特里克斯率先走了进来,脚步轻盈,身上带着没有被驱散的寒意。她的后面,跟着些许局促的马尔福和他的新未婚妻,布莱克家的小女儿——纳西莎,两人都低着头。虽说霍格沃茨不能随便进入,但是显然,有特权的人在哪里都不受拘束。
“贝拉,”里德尔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到自己的身前,轻轻拂开了她头发上的雪花,语气亲昵,“又到外面疯玩了?”
“Lord,你真应该试试,将整个人埋进大雪里的感受。”贝拉特里克斯跺了跺脚,将身上其余的积雪抖掉,自然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黄油啤酒,坐在了里德尔左边的位置。
她穿着男式的衣服,原本盘起的头发也散乱地垂下,里面还混着一两片雪花。雷古勒斯看见表姐这副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我亲爱的堂弟,”贝拉特里克斯咯咯地笑起来,揶揄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战战兢兢的妹妹和前未婚夫,笑得愈发开心了,“别像一个老古板,我还打算将头发剪短呢。”
“你是真的喜欢这样吗,贝拉?”里德尔轻声问道,手掌抚过对方的脸颊。
“喜欢,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这很好,”她安抚性地加大了手下的力度,看着女孩因为自己的发问而突然惊慌起来,这副全心全意,眼里只有她的神色显然取悦了她,她用指腹刮了刮对方的鼻头,“如果你真的喜欢这样,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女性不需要从外表来改变自己。即使我们穿着繁复的裙子,我们依旧很强大。穿着,仅仅取决于个人的喜好。”里德尔轻柔地补充道。
贝拉特里克斯愣了愣,对方身上淡淡的野玫瑰香并不强烈,她却觉得自己被猛然攥紧了喉咙,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去追逐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厉害。“Lord,您,您能帮我剪短头发吗?”
“自然可以。”里德尔站起来,伸手拉起了欣喜若狂的女孩,将她推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前,一把剪刀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里。
伴随着细碎的咔嚓声,黑色的发丝滑下,散落了一地。
那把剪刀蹭过了贝拉特里克斯的后颈,冰冷的触觉让她越发无法控制鼓胀的情绪。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抓住了她:“Lord,除了狗,你还接受什么?”
她扭头的动作太剧烈,剪刀划破了后颈,一两滴粘稠又新鲜的血,落在了地板上,和那散乱的发丝混在一起。
里德尔感到几分新奇,指腹摸过对方新鲜的伤口,又弯腰用舌尖卷去那冒出的血珠,牙齿在那块皮肤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
“我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她微笑道。
她挥了挥手,那面巨大的镜子和散落的头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地上的血液,还留存在那里。雷古勒斯难以掩饰自己惊讶的神色,纳西莎更是抓紧了身侧未婚夫的手。她狭窄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肆无忌惮,却似乎做什么都合理。
只有跟里德尔时间最久的卢修斯还勉强维持着镇定,恭敬地低下了头,汇报着魔法部最新的情况。他是魔法部的资助者,现在却站在了里德尔一方。
“好了,今天不提公事,”里德尔漫不经心地听完,挥了挥手,“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夜晚,你们却围在我这里,大家应该休息。”
她裹紧了长袍,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只屋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隔壁的大厅里悠扬的音乐传了过来,走廊里响起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