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新娘子在十下鼓声后先行找出十老爷。”季言心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一回事,该如何下手,只见一面红皮鼓凭空幻化而出。
有两个人偶各自举一根鼓槌,摇摇晃晃,动作滑稽。左一下右一下,鼓槌重重落在鼓上。
季言心心中一阵烦躁:“不是,等等,这是让我硬猜?好歹给点儿提示。”
语毕,沉闷的鼓点已落四下,森森然回荡在埋骨坑内。人偶亦幽幽开口:“时间紧迫,请新娘子抓紧时间。”如此说时,鼓声又是两下,很显然人偶并未将季言心的话听进去。
季言心:“……”你们就敲吧,如若我不回答你们又当如何。
她这么想的时候,十下鼓声已敲完。
人偶:“请新娘子在下一声鼓声后立即回答,否则十位老爷都将殉葬。”
“……”季言心眼皮直跳,心中已是万马奔腾。随着鼓声落下,她伸出的手,犹豫片刻,指向了琉璃仙君。好歹他是里面唯一的仙人,便将赌注压在他身上,想必不会出太大乱子。
谁知人偶发出桀桀一阵怪笑,听得人头皮发麻:“十老爷选择错误,新娘子选择的真身将受到惩罚,守护退出游戏。”
只见被绑着的琉璃仙君瞬间消失,只留下红绳空荡荡地还维持着绑着人的形状。
季言心心中莫名生出惊慌,又恼又自责,若是因自己的选择,真伤害了琉璃仙君……
另一个人偶道:“请注意,若因新娘子选择错误,导致有三人退出游戏,十位老爷都将殉葬。”
两个拿鼓槌的人偶又开始催促:“请新娘子在十下鼓声后立马找出十老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季言心额角渗出冷汗,心亦跟着鼓点沉闷跳动。
十声鼓声很快结束,季言心抬手指了指自己,心想死就死吧,总比眼看着其余人凭空消失心里会好受些:“是我,十老爷是我。”
一阵短暂的死寂,只有季言心控制不住的心跳声。
人偶突如其来响起的声音,像是在无底洞中炸开的炮仗:“恭喜新娘子,找出了十老爷。”
季言心舒出一口气,却见自己面前兀自多了个裹着白布的草人,草人头上红光闪烁着两个字“变数”。
紧接着,白布上显现出两行字。字里行间蜿蜒伸出两条红绳,与季言心连接。她欲伸手扯那红绳,却抓了个空,可随着她的动作,红绳又分明被扯动。
诡异,太诡异了。比夜无炁的红线噬魂给人的感觉还要压抑。
“请新娘子选出真话,解救老爷们。过程中,没有犯错的机会哦。如若选错,生死魂销,归于虚无。”
随着人偶的提醒,季言心才看清了连接着自己的草人白衣上写的两句话分别是:
“生即是死,死而后生。”
“死既是生,生亦复死。”
人偶扯着嗓子:“请新娘子先选择何为真正的变数。”
季言心正在等那十下追魂夺命似的鼓声再度响起,可却等来人偶一句:“此变数没有时限,请新娘子想清楚再作答。”
季言心自顾自道:“要是想不清楚呢?”
没想到这次人偶竟回答了她:“那便永生永世待在此处,无生无死。”
不知是经过了此前的起落,还是由自己先开刀无谓生死的缘故,季言心轻叹一声,便道:“生即是死,死而后生。”说出这句话时,她满脑子皆是被剥骨后抛入埋骨坑那日,尽是死路的境遇。她信,向死便能生。
“轰隆”一声,绚丽的烟火在埋骨坑中绽放,人偶齐声道:“恭喜新娘子选出了真正的变数。”
季言心:“……”
不知为何,明明人偶、草人、红绳皆给人一种压抑毁灭之感。可当烟火在头顶绽放时,季言心却觉整个埋骨坑有了生机,连面前这些压抑之物,似乎周身都泛起一层薄薄的金光。
季言心闭目摇摇头:“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待她再睁眼时,烟火落幕,只余下灰蒙蒙的雾气,人偶们在如此情景恢复下一片死气。
连接着季言心的两根红绳,其中一根断裂,另一根褪去红色转为耀眼的金色,让人瞧在眼里,只觉安心。
而后,被吊着的“九位老爷”头顶皆出现了闪着红光的字,身前也站了身负两句话的草人,由两根红线连接着他们。只有琉璃仙君头上的字“守护”是灰色的,身前也没有草人。
季言心忽然意识到,方才选错十老爷时,人偶说的话“十老爷选择错误,新娘子选择的真身将受到惩罚,守护退出游戏。”照这么说,琉璃仙君的真身……
季言心蹙眉,不敢再想,如今先破了这困境,再说别的。她看着连接自己的金绳,心下又平静了几分。提醒自己向死而生,该有转圜的余地。
她将视线移在了“九位老爷”身上,自右往左,头上的字与草人身上的两句话分别是:
银临子,创造:
“有三颗心为世间流泪,而我们自私自利,沾沾自喜。”“有两颗心为世间流泪,而我们苟延残喘,一蹶不振。”
季言心蹙眉:“连着师父的话,怎的看着这么难……”
顾予,伪善:
“我很害怕,怕被人需要被人爱。”“我很害怕,怕不被人需要不被人爱。”
谢路行,毁灭:
“毁灭是一切的终结。”“毁灭是一切的开始。”
季言心只觉这两句话与连接自己的那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没做多想,便道:“毁灭是一切的开始。”
果不其然,烟火绽放,人偶喝彩。连接着二师兄的红绳消失,金绳熠熠生辉。
接下来是苏愿婉,牺牲:
“我们太饿了,但我们还能坚持。”“我们太饿了,我们选择吃掉别人。”
后面那句话像刀子一般划伤了季言心的眼睛,脑海中满是当日于九天塔上窥探百里翊过去时,小百里翊唯一的儿时玩伴狗蛋被他爷爷吃掉的画面。
季言心似是丢了魂,喃喃着:“我们太饿了,我们选择吃掉别人。”
当她还沉浸在那个人吃人的过去时,连着苏愿望的金绳已在烟火绽放后展露出生机。
季言心顺着将视线移到萧允处,忠诚:
“我们对天地极其忠诚,为了忠诚我们甘愿赴死。”“我们对自己极其忠诚,为了忠诚我们甘愿牺牲别人。”
在登仙台时,被变作兔子的萧允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要置他于死地的白狼。
季言中道:“我们对天地极其忠诚,为了忠诚我们甘愿赴死。”
金绳连接起萧允,季言心不由得笑了笑。下一个是沈夏年,赤诚:
“我们一腔热血,不顾后果。”“我们一腔热血,但最终屈服于世事。”
季言心毫不犹豫选择了前一句,在意料之内,金绳又带来了生机。
下一个便是灰色的琉璃仙君,连绑着他的红绳亦完全褪至灰色。紧接着的神屠,头上是“隐忍”二字。
草人身上接的话是:“我们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我们长在明处,磊落坦荡。”
季言心微微蹙眉:“有些难分辨。”
最后只剩下此前那两个辩不清面目的女子,如今能清晰地瞧出这二人正是若芙与微兰,她们头顶的二字是“双生”。
草人身上的两句话则是:“我们日日在竹林玩送亲游戏,可我们从未在一起过。”“我们日日在竹林玩送亲游戏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季言心心想她们如今依旧在一起,想开口,腰间的太初却不安躁动起来。
“怎么了?”季言心伸手摸了摸,安抚着。却在触及太初时,不知怎的刚想选择的真话卡在喉咙,这一切似乎进展得太顺利了。
太初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心境,随之安静下来。季言心这才重新审视着还未做出选择的几人,却只剩下银临子、顾予、若芙微兰。
她最后将视线落在大师兄顾予身上,大师兄是最温柔的大师兄,但是头顶的字却是伪善?还是说,其实此前的选择都是故意在迷惑自己,伪善的不是大师兄,双生也不是若芙微兰?
“你没有心!”人偶尖厉的声音响彻埋骨坑,带着滔天的愤怒,它们齐齐朝季言心走来,眼中流下血泪,原本木讷的脸上尽是悲悯。
它们叱责季言心:“你欺骗了我们!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我没有心?”季言心反问,一头雾水,“我怎可能没有心?!”
可是人偶的怒火越烧越旺,它们手中展开红绳结成的网,朝着季言心扑来。
不知为何,季言心全身不得动弹,想躲躲不开,很快便被五花大绑,成了被吊着的人里的其中一员。可是季言心知道,他们是假的,她是真的。
她想挣脱开来,不仅动不了,由心花冲出的灵力亦毫无作用。她只觉心花好似在枯萎,纵使当初跌落埋骨坑,都不曾有这般死气横生的感觉。
这绝非只是若芙微兰的力量,亦不会是乐游的。季言心从未如此接近过死亡,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又是不久前看见过的画面。
马尾高束的女子站在耀眼的光中,抬手解开束缚带,长发曳地,所过之处星河灿烂。女子变成男子,男子却将天地之间的一切尽数毁去。
世界在坍塌,季言心在无垠的废墟之中,再无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