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夜,风霜凛冽。漫天飞雪间,琼慕国被一片无尽的白色覆盖。
金色的皇宫城门前,士兵们肩并肩整齐划一地排站成一条直线,严肃的表情透露着他们守卫家国百姓的决心。
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雪地上,安静地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一片雪花缓缓飘落,落于那人的心口之处。
雪片消融,留下一点水渍,转而化为一束微弱的红光,亮起,又黯淡,藏于心间。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没有人来扶起他,甚至没有人来看他一眼,他就趴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逐渐靠近,趴在地上那人的手动了动。
他竟然还活着?!
他浑身颤栗,挣扎着抬起头,披头散发间是一张被雪冻得发青的脸。
毛绒衣物的下摆出现在眼前,视线艰难上移,面前的姑娘衣着织锦镶毛斗篷,暗夜也遮不住她一双明眸间的光辉和全身的华贵之气。
地上的人开口,竟是女声,冻得哆嗦着问道:“你、你是谁?”
斗篷女子蹲下身,朝她伸出手,笑着道:“我是花澈,我是来救你的。”
她的笑容,为凛冽冬夜增添了唯一的一抹温暖。
下一刻,地上女子就晕了过去。
宫女们立即围了上来,却是围在花澈的旁边,语气急促道:“公主,我们......”
花澈道:“快把她带进皇宫,她快挺不下去了。”
堂皇富丽的寝殿之内,雪地女子闭目躺在金丝锦缎铺就的床榻上,花澈坐在床侧拿着毛巾为她擦脸。
脸色缓过,方见一张英气又清秀的女子面貌,年岁不大,十五有余。
旁边天生愁容的宫女秋云,此时语气更添三分忧愁道:“公主!怎么能让她随随便便的躺在您的床上呢?而且安顿她这种小事,交给奴婢们处理就好了。”
花澈笑道:“没关系的,我来就好。”
随意一瞥见她手臂上除了冻伤还有划伤,立即着人拿剪刀纱布来亲自为其包扎。
不多时,床上女孩缓缓睁开双眼,迷惘几秒对上了花澈的眼睛,再一转头,看向秋云手里托盘上放置的刚才包扎用的剪刀。
下一瞬,她不知哪来的气力,从床上猛然坐起,一把抢过托盘上的剪刀,高举欲挥下。
危险的姿势,尖锐所朝方向,直指花澈。
秋云大惊失色,大喊道:“快来人啊!有刺客!”
谁知,那人手里剪刀向下一划,刺向的,却是自己的心口。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锥心之痛,却未袭来。一片惊呼声中,她睁开双眼,看到距离自己心口不足三寸之处,有一只手握住了剪刀的锋刃,已然被划伤,点点血迹落下。
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花澈公主面色痛苦,却勉强扯出一个笑,道:“我刚救了你,你可不能轻易就死哦。”
花澈的手很快被宫女们处理好,解释后遣散了闯进来的官兵后,她问道:“你为何自裁?”
女孩垂着眉眼,别过头,并不说话。
旁边秋云掐腰,又一手指着她道:“喂你不要太嚣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琼慕皇城,这是花澈公主!你知道公主救了你还亲自给你包扎是多大的福分吗!你......”
被花澈拦下,她耐心地轻声道:“我瞧你年岁不大,看着比我还小些,我今年十五岁,你多大呢?”
女孩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花澈的语气让她平和了些,但仍是别别扭扭道:“十三。”
花澈开朗道:“那你应该唤我一声姐姐了。”
女孩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她莫名其妙,冷冷道:“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你想去做什么吗?”
“我想死。”
花澈道:“为何?”
女孩道:“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再值得让我留下的人和东西了。”
花澈道:“这世间已无你所爱之人了吗?”
“再无一人。”
花澈道:“那恨的人呢?”
此问一出,女孩周身一滞,一瞬之间,眼里竟似燃起滔天怒火,却被强行压制,道:“没有。”
“你眼里的答案分明就是有。”
女孩抬起头。
“天地多难,总有生机。无所爱之人,无妨,有所恨之人,也好。爱意恨意,皆是希望,活下去,方有机会报仇雪恨。”
花澈笑道:“你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吗?”
女孩恍然抬头,对上她眉眼弯弯,笑容之和煦,如冬日之暖阳,鬼使神差的,竟照亮了她心里那个历经无数磨难后早已阴暗沉沉的角落。
不知不觉的,她就道出了那个好字。
翌日清晨,花澈一身粉袍华服,行步于通往主殿的长阶之上,心中情绪浮沉。
昨夜听女孩所言,她本名叫作楚离,乃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女儿。
户部尚书楚大人,见异思迁,无视发妻,频纳小妾。
妾室中有一恶毒女子仗着宠爱,日日欺压妻室还嫌不够,甚至下毒害其惨死,狼心狗肺的楚大人明知事实却选择无视。
楚离乃妻室所出,母亲在世时就常受委屈,母亲身故后更是凄惨非常,被轮番欺压,活得还不如个下人,最后还落得个被赶出府的下场。
楚离心中哀怨,怒火难抑,只盼亲爹后妈不得好死,忽而想起自己曾在书房中见父亲作为户部尚书却有贪污之举,下定决心,偷走证明材料,打算报上府衙。
奈何自己一介孤儿之身,无依无靠,楚大人一手遮天,官官相护,投诉无门。被从府衙中赶出,又遭一顿毒打。
但身体再痛也无法忘却那两个人得逞的笑容,于是一遍又一遍的上报,最后甚至意欲闯入宫城,直接上报皇帝,每每都被官兵逐出,连门都进不去。
饥寒交迫,绝望至极,瞧漫天大雪,她心中动念,不如就以她之热血洒在皇城门前的白雪之上,以死亡宣告世道不公,若运气好,还可被皇帝注意到。
花澈听闻,摇摇头暗道:“终归是孩童之想法。”
执念支撑她再次来到皇城前,却体力不支,先倒在了雪地里。
花澈听后,拉起她的手,用手心温度包裹住她冰凉的手,道:“我一定会帮你。”
随后便起身,自顾离去。
此时此刻,她站在主殿门前,门里是一国君主和文武百官,一双柔情眼中凛然升威。
随后大踏步走进了主殿之内。
早朝过后,楚离被秋云搀扶着走到后花园,是公主早上嘱咐过带她出来散心的。
有别宫的宫女太监路过此时,小话传出道:“听说了吗?花澈公主早上违反常规公然上朝?”
楚离的耳朵不自觉就开始偷听。
宫女回道:“听说了!她怎么这么大胆啊!”
太监道:“不仅如此,她还在朝上公然要求皇上罢黜户部尚书楚大人呢!”
宫女道:“这么精彩,因为什么啊!”
太监道:“好像说因为楚大人一些不端的家事吧......最后成功了!”
宫女道:“居然成功了?这种事情皇上也管?”
太监道:“皇上肯定不管啊!我听说,楚大人虽然人品不行,但是有点能力在,每年替我们国家多赚不少银子填充国库呢!皇上没准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品,但是碍于此故,一直无视呢!”
宫女道:“那公主怎么还成功了呢?”
太监道:“说是她当朝公布了楚大人贪污的证据,这些东西被摆在了明面上,当朝文武百官都看着,就是皇上想偏袒,现在也偏袒不了了。”
宫女感慨道:“公主真是个狠人啊!”
太监道:“狠什么啊?公主现在都被送到偏殿关禁闭了。”叹口气道:“皇上虽然平时宠爱花澈公主,但是这事她做的确实草率些,肯定是要罚的。”
宫女道:“那,要关多久?”
太监道:“两个月。”
此话一出,楚离立即转头就走,被秋云拽住给拉了回来。
秋云道:“你要去哪?”
楚离道:“我要去找公主。”
“你还要去给公主添什么麻烦?没看到公主已经被你害得关禁闭了吗?”秋云哼的一声,憋屈道:“我们公主从小就颇受皇上宠爱,从来没被罚过,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你识相的话就听公主的话好好养伤,她说她出来后出来会来找你的!”
楚离一愣,道:“她离开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吗?”
秋云道:“嗯啊!”
楚离站在那里,默默无言,一种深深的感激之情在心里荡漾开来,转头望向公主被关的偏殿,握紧手中拳头,下定了决心。
两月之后,花澈走出偏殿,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楚离。
对方那张总是带有忧郁神色的脸,在看到她的瞬间,竟浮现一层喜色。
楚离朝她跑过来,到她面前,张口想要说什么,一对上她的眼睛,又哑口说不出来了。
倒是花澈先笑着开口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楚离道:“已无大碍。”
“那就好。”花澈道。
攥着衣服下摆,楚离吞吞吐吐道:“我、我想要报答你。”
花澈道:“我什么都不缺,无需你报答,你既伤好,我这就送你离开吧,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你遨游。”
楚离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眉眼一下子垂了,她想留下,并非贪恋权贵,只是想陪在这个人的身边,却不知用什么理由。
两人一起往出走,花澈问道:“你离开皇宫,可有想去的地方。”
楚离道:“没有。”
她神色又开始忧郁起来了,花澈暗自思忖道:她将楚离送走,定会给她一大笔钱用于安置,可是,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况且她现在不过只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万一在外被欺负,被骗,银两全无,岂不是又会过上凄惨日子。
想到此处,她纠结后道:“我反悔了,我有想要你报答给我的东西。”
楚离面露喜色,道:“什么?”
花澈比她微微高些,忽而背过手微微弯下腰看她,道:“我要你......”
楚离一愣。
花澈露出得逞的笑道:“你要你陪伴我十年。”
站直后道:“皇城内的日子虽然奢华舒适,但却无聊,我需要一个玩伴,你愿意做我的玩伴,陪伴我长大吗?十年以后,我差不多也要出阁了,到时你可以自行选择离开。”
十年以后,她应该就有了可以自保的能力了吧。
楚离不经细想,便果断道:“我愿意。”
花澈露出笑容,拉起她的手道:“那,我们走吧?”
“等等,还有一事。”
花澈道:“嗯?什么?”
楚离目光充满恨意道:“我与那个垃圾已经断绝关系,他不配做我父亲。我的名姓都是他取,我只恨不得从我身上立刻除去。”
看向花澈时,眼里恨意登时消散,蒙上一层柔和感激,道:“你救了我,助我报仇,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所以,烦请你为我取个新名字。”
花澈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晌,几分无奈几分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道:“我与你缘起雪夜,以雪为名。不如,从此以后,我便唤你,雪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