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遥道:“我曾经和揽星闲聊时听他提到过,他的银发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所致。只是其中原因,他并未告诉过我。”
他的手在书簿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思道:“术法对人造成的反噬,通俗来说就是以燃烧人的生命力为代价,补足术法上所缺失的能量。若这术法真是他所操,他确实消除了众人脑海间关于那第三人的记忆,或许那一头银发,便是他付出的代价。”
只是,却还有无法解释通的地方。这三境结界术他既然是创造者之一,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错误使用,会给己身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那么,他又为何只是单单抹除掉众人的记忆,而不直接行使替换之举呢?
喻遥和阿宋没有急着离开此地,而是继续在书柜的史书里翻找,不知为何,他们二人隐约觉得揽星这潜心隐秘的地方或许真的会有破局的线索。
也不知道翻了多久,忽然听阿宋在旁惊呼一声,喻遥视线当即追随而去,待看清她此时手里书簿上的图画,亦是诧然非常。
那画像上有两个人,彼此挽着对方肩膀,准确来说更像是一人撑扶着另一个受伤严重的人,看着关系十分亲近,其中一人是那被熔掉面貌的第三人,但另外一个人的样貌才是令他们真正震惊的原因。
那另一张并未被熔掉,且展露的十分清楚的脸,竟是慕恩!
喻遥和阿宋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如今不解的事情众多,但都比不上这一件,因为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慕恩一介普通人族,竟会出现在地界的史书簿上,而且,还与那第三人有牵连?!
喻遥将书簿阖上看看封面,上面没有书名,又再度展开翻看,疑惑道:“这是什么书?”
阿宋道:“没有名字,看里面内容,更像是个随手的速写拓本,上面只有一些画和简单的文字记录。”
“画工倒是精湛。”他指间捻搓着纸张感受了几下道:“纸张材质也是上品。”
阿宋思考道:“我曾听我师傅提过,地界过去好像会寻找一些记忆精湛的画师,在上等的妖兽皮上绘画来记录地界的一些重大时刻,再制作成簿以记录留念。”
喻遥道:“功绩簿?”
阿宋道:“对对,就是这个东西。”
喻遥又翻了几页道:“确实不错,你看前面这页绘制的是无常索恶魂,这一页是地君伏魔,还有这一页是三界建交,记录的确实都是些重大的时刻或者地界的名人伟绩。”
每一页图画下面都会以简短的一句话,来概括这页的内容。阿宋翻回慕恩的那页,下面写的只有一句诗:勋业如星耀九天,黑白判官功万千。
仔细看慕恩的那副图画,周围还画了很多其他的人,他们围在中间二人不远处双臂高举,眉眼皆含笑,宛然是欢呼之态,结合诗句来看,应当是百姓们在伏魔过后对判官的感谢之举。
只是,这图像上的两个人,哪个都不是他们认识的判官揽星。
阿宋看着图画上慕恩身上悬挂着的鱼佩,觉得十分眼熟,似乎自己曾经也见过揽星以这鱼佩号令地界的官差,猜想应该是地界施令用的信物,她道:“难道这图画上的判官......指得是慕恩?可他若是判官,为何如今却身上一丝灵息都没有,看着与普通人族无异?难道......是故意隐蔽?不、应该不会,化形术若想不被人发现,需要维持十二个时辰不停运转,这是绝不可能做到的。我们在琼慕国相处多日,他就算隐蔽得再厉害也一定有某个瞬间被人感知到的。”
喻遥道:“不是故意隐蔽,那便只有另一种可能了——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判官。”
阿宋道:“他失忆了?”
喻遥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又或者,是投入了轮回。”
静默良久,阿宋突然道:“如果慕恩真的是判官的话,那揽星他......”
喻遥转头望向阿宋,她欲言又止,但望着他的眼睛里却饱含深意。
他叹口气道:“我怕的就是这个。”
他能够大概猜想到阿宋此时心里在猜想什么,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倘若说慕恩是真正的判官,那么揽星就是个冒牌货,第三人与真判官是挚交好友,多年以前,假判官夺鱼佩,抹众人记忆暗自取代真判官的位置,企图瞒天过海,但却无法瞒过其挚交好友,无奈之下,只得杀人藏音,只是未想到,稳坐高位多年,却忽然发现对方未死,恐慌之下,只得竭尽全力掩藏痕迹。
这样,确实可以解释通很多事情,只是喻遥心中复杂,他一直以来所认识的那个心思简单性子活泼,对朋友亦是情深义重的揽星,真的会是一个为夺高位不惜杀人的人吗?
而且,还有个问题,他如果真的做下这些事情,为何偏偏又留下了自己所取代,原本是判官的慕恩,毕竟他活在这世上一天,纵然失忆忘记往事,也无疑是个极大的隐患。
无论如何,喻遥觉得,都应该给揽星一个向他们解释清楚一切的机会。
他传信给揽星,只盼他立刻回应,然而,对方却仍是无声无息,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无暇顾及。
阿宋道:“虽然已经让明大人不将此事说出去,但是涉及范围太广,过段时间怎么都会有人走漏风声的,如今揽星他不回话,事情又急待弄清楚,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去找慕恩了。”
喻遥突然道:“慕恩之前是不是没有参加妙人宴?”
阿宋点头道:“是啊,我听妙闻坊的小厮说他家中有些事情要处理。”
喻遥噤声陷入思考,阿宋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喻遥摇摇头,不知道是说没有,还是他没想清楚,只道:“如今也只有先去找慕恩看看了。”
从地界的传送光门穿出,二人时隔一阵再度回到了玉奚城。
玉奚城还是那般的热闹,但是二人却没了上次进城时与他们同乐的心情。喻遥一路蹙着眉不说话,阿宋突然道:“你还在想揽星的事情吗?”
喻遥愣怔一瞬,点点头。
阿宋道:“如果事实,真是我们猜想那般?你会如何?”
沉默良久,喻遥道:“我不知道。”
长久以来,他做事一向秉公执法,处理任何案子他都能够脱身其中情绪,冷静地处理好,但是揽星不同,揽星是他多年好友,陪伴他经历过诸多困难,假使揽星真的做下这等杀人夺位的事情,他便要亲手将自己的昔日好友送进地界监牢,这是他断断不愿面对的。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春信轩门口。
踏进店内,屋内生意依然火热,只是主事位置上却不见慕恩的身影。一旁的小厮对喻遥阿宋有印象,上前来热络地打招呼道:“喻公子,宋姑娘,是来找我们家公子的吗?”
阿宋颔首道:“慕恩最近怎么样?上次从琼慕国回来,可有受伤?”
小厮笑道:“蛮好的蛮好的,公子并未受伤,只是大概是很久没出过远门的缘故,有些累着了,不过被朋友送回来以后修养了几天也就没事了,这不这几天又出门去采花寻香了。”
阿宋道:“慕恩现在不在?”
小厮点头。
喻遥突然道:“送你们老板回来的朋友,可是一个手上戴着绿玉扳指的人?”
小厮惊讶道:“您怎么知道?!我一开始未认出,后来听说才知道,那位就是妙人榜上赫赫有名的月下仙人冼先生,也真奇怪了,之前没听说过我们老板和他熟识啊。”
喻遥和阿宋对视一眼,看来,第三人和慕恩之间确实是认识的,且关系紧密,莫非冼先生在琼慕国突然截走慕恩,就是为了与昔日好友相认?
喻遥又问道:“慕老板之后可有再提过他?”
小厮回忆了一阵,摇摇头道:“没有了,就只有他苏醒时我们告诉他是冼先生送他回来的,那时提过一次,说起来有点奇怪,老板一听是他,当时忽然脸色就不太好,但很快就过去了,之后便独自在房内休憩多日,也不让下人们靠近,等再出门的时候,就说独自去寻香了,也没让我们跟着。”
阿宋暗忖道:慕恩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才会这般状态异常,出门寻香或许只是借口,此番出门一定另有目的。
突然,一阵熟悉的吱吱叫声传入耳畔,阿宋回首,望见店内的角落正趴着一只雪貂,它眼睛上有一条疤,正是揽星的那只。
小厮在旁道:“这个小家伙是最近跑进来的,好像是没有主人无家可归。他也不捣乱,我们就任它待在这儿了。”
阿宋和喻遥对视一眼。
小家伙?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家伙,他乃揽星一魄化成,代表的就是揽星本人,趁慕恩不在此处长期待在春信轩,岂非作的就是监视之效?
想到此处,阿宋和喻遥向他缓缓走近。
那雪貂半眯着眼趴在地上,看似懒散,实则早已感受到他二人心绪和灵息涌动。在阿宋伸出手即将抓住它的一瞬间,它瞬间机敏动作,从她两掌间滑逃而出,自地面一跃而起,从打开的窗户缝间一窜而出,逃到街上。
喻遥喝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