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剑宗的三月，除了长青的松柏之外，便只有云归崖的梅花正是生机勃勃。山中的绿植还没冒出青芽，一场大雪更是将一切都染得干净洁白。

今日轮到柯莳扫雪，她从院内扫到院外，又扫完门前的百级台阶，然后抬手擦了擦汗，云中那轮红日才将将透出些光来。她拖着扫帚返回院子里。聂焕也早就完成了早课的修炼，此时正在后厨房里做饭。今日吃得简单，一碗面汤，两滴香油，一小搓盐，一小把葱花，碗底窝个蛋，再把将将煮好的面条与青菜捞进去，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做好了。

柯莳擦完脸，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窜到了炼器房。她见着聂焕只在桌上摆了两碗面，不由得垂头丧气道：“昨日好歹还有一碟蒸咸肉，今天干脆就只有白面条了吗？”

聂焕夹了一片青菜细嚼慢咽着，她待口中的食物被吞下之后，稍微用筷子刨开自己碗中的面，然后道：“你看这还有鸡蛋，你不是爱吃煎蛋么？”

柯莳苦着脸，夹起鸡蛋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肉、我想吃肉。”

“鸡子如何算不得肉啊？”聂焕挑了一筷子面，调笑道。

柯莳皱眉瞧着碗中的清汤寡水，哀愁地叹了一声：“再这样素下去，我会长不高的......”

“就一天没有肉，何至于此？”聂焕端起碗来喝了口热汤，然后妥协道：“今日上完课，去弟子峰找管事师叔买罢。”

“我要吃鸡！”柯莳一下子精神起来，两眼发光：“上次买来的烧鸭也不错，味道甜甜的。对了，之前你做酱牛肉的料还有吗？我们明天吃酱牛肉吧！”

聂焕吃完最后一筷子面，又喝完汤，然后道：“快吃，今日可是入门的第一堂课，可别迟到了。”

柯莳这才大口大口地开始吃面。

换身劲装，绑好裤脚，一点点钱财，佩剑与笔墨都带在身上。两人从云归崖一路朝着传道堂飞奔而去。一个时辰的路说起来漫长，对炼气三层与七层的修者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聂焕与柯莳两人脚下运转灵气，在陡峭奇险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开始她二人还只是肩并肩匀速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就默契地赛起跑来。二人你追我赶，不分上下。柯莳仗着灵力深厚，比聂焕稍快一些。然而聂焕更擅长计算路线，时常又在弯路追赶上来。

两人跑到半山腰时，聂焕灵力衰减，速度稍稍变慢。柯莳乘此机会运转周天，将脚下切为巽步，一溜烟儿地跑了：“哈哈，我先走一步！”

聂焕落在后面，见她很快便跑到了更下一层的山路上，她左右望了望，看见山道上垂下好些结实的藤蔓。她将藤蔓拉了拉，确认结实之后，然后将一把藤蔓拉着手上，猛地向下一跳。

“先走一步。”柯莳正奋力跑着，却见聂焕从自己身旁的峭壁滑下，这样讲过一声之后，她又把住路边的一棵斜斜支出去松树，往下一荡，宛如山间矫健的猿猴，落到更下方的一棵树上。

柯莳心头大急，却又不敢真的像聂焕一般往下跳，只能气鼓鼓地继续沿着山道跑。等她跑到山谷对面的传道堂时，聂焕已经抱着膀子在门口等她了。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就足够可恶了。

“你耍赖皮！”柯莳喘着气控诉道。

“你用八卦步就不算耍赖么？”聂焕站在台阶上反问道。

柯莳还要说些什么，传道堂的大门便被打开了，孙长老握着开门的令牌，和蔼一笑：“年轻人就是精神。”

“长老好。”她二人行过礼之后，便入了传道堂大门。

此时传道堂除她二人，还未有弟子光顾，只有零星两个授课长老在此处走动，还有一位在院中练剑。

聂焕与柯莳见到天时尚早，也寻了块空地，开始习剑。

说是习剑，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切磋比斗。因着今日赛跑输了，柯莳卯足了劲要扳回一局，出手十分迅烈。饶是如此，最终也没能在聂焕手上拿下一局，甚至因为急躁，反倒比平时落败得快些。两人收剑，面对面一礼之后，还没来得及做总结，方才那在院中练剑的年轻教习倒是走了过来。

这人生得平平，粗看有些木讷，高挑个个子，有些瘦弱的样子，但是一双褐色的眼睛倒是蕴着一点神光。

这教习走到二人面前，待她们行礼之后，对柯莳道：“身为剑修的直觉与天赋你已经很够了，但是与人对战，不光要靠直觉，还要学会把握时机和读懂对手。”

柯莳愣在原地，倒不是他说得不对，郑和光与聂焕都是对她这么说的。不过这人是谁？

“你是聂焕？”这教习转头看向聂焕。

“启禀师叔，正是。”聂焕又是一礼，这人看起来与郑和光年岁相近的模样，但却是个元婴，虽然拿不准辈分，先叫一声师叔应当是没有错的。

他点点头，然后道：“我听师兄提起过你，那你便是柯莳了？”他又看回柯莳。

“是，师叔。”柯莳也随着聂焕的称呼答了一声。

“我是赵芝，小云峰的赵芝。”他怕这二人不清楚一般，又道：“便是你们郑师叔的师弟。”

即使聂、柯二人入门不久，却也是听过赵芝的名字的。据说这位是第三十八代掌门的有力候选者，甚至隐隐压过郑和光一头。她们在弟子峰打饭时也听过老弟子们讲过一嘴，评价说是这位赵师叔“内秀”。至于说是怎么个内秀法儿，她们还未曾见识过。

二人听他自称赵芝，又齐齐一礼，口称：“赵师叔。”

赵芝还是那副木讷神色，只问柯莳：“剑术初阶的课程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柯莳见他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只解释道：“孙长老说，我已经习过游龙与断水两门剑法了，只需结课时参加小考便可。”

赵芝摇摇头：“明日剑术课，不要迟到。”

柯莳莫名，然后看向聂焕，问道：“那聂焕也要吗？”

“她不用。”赵芝答道。

不论柯莳脾气再怎么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不如聂焕，哪怕是事实，心头也觉得愤慨难平。

她正要说话，赵芝低头看她，然后问道：“你以为是因为你剑术不如她的缘故吗？”

柯莳一哽，愤懑之词被憋回去，只能嘀咕道：“那不然呢......”

赵芝还是摇头，又转向聂焕道：“烦劳你回避一下。”

聂焕点头，快步走出门外，只站在台阶上看日出。

“虽然此言说来为时尚早，但我以为有必要和你说明。”赵芝停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措辞：“我宗久居此地，自道法初创，便与其余十五门派共治东洲，鲜与外洲交通。虽千万年来英才济济，却也难免有固步自封，江河日下之势态。及至五十年前，云楼越过中州，败了东洲六宗，才有求贤革新之意。”

柯莳呆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讲到这种门派兴衰史上来。

赵芝解释道：“我宗三代之前，便人才不济，此言非是要议论前辈，却是事实。及至上代的李师叔算得上是昙花一现，然而......”他然而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柯莳正要发问，赵芝又接到：“至于我与师兄就更是弗如，宗门将希望都放在了新入门的弟子们身上，期待有英才能担起延续宗门的重任。便是不说能胜过云楼，也要不落下乘。柯莳，你是近五十年，甚至可以说百年内天资最高的一人，虽然现在你还没体会到，但其实宗门中对你多有期待。”

柯莳讶然地“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赵芝又道：“所以关于宗门的一切事物，你都要了解、学习、乃至于经手。当然你也不可因此生出自满之意，我们对于其他的有才能的弟子，尤其是天灵根弟子，也会付出同等的精力来培养。”

他见柯莳有些消化不过来，又宽慰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太早了些，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尽力地将各方面的事物都做到最好。所以剑术课程你应该照上，而不是混个马马虎虎就过去了。你明白了吗？”

“哦、好的师叔。”柯莳除了点头，什么也做不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居然与赵芝有几分相似。

待到赵芝离去，聂焕又溜达回来，柯莳还站在原地。聂焕见她立在此处，只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右手，不由得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你手怎么了？”

柯莳迟钝地转头看她，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方才赵芝那番话，想必也不是人人都能听的，她最后只能道：“明天要上剑术课。”

“有这么不想上这门课吗？”聂焕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而柯莳居然没有躲。她不由得思量道：倘若柯莳这么讨厌上剑术课，那做剑修岂不是十分艰辛？或许自己应当想些法子，让她喜欢剑术才行。左右她现在也没有办法投奔云楼了，除了适应升龙剑宗的法门，没有别的出路。

柯莳不知道，就这么一呆滞的功夫，自己以后每日还得多挨一个时辰的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