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十里醉下肚,王意之心口腾地烧起了一团火,因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忙敛了心神,扯回燕儿手里的发丝,开口问道: “燕儿姐姐位于十大名妓之五,对你倾心的郎君多如过江之鲫,那么最令燕儿姐姐心动的有几个呢?”
几个?一开始是有那么几个,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花言巧语,可终究是逢场作戏罢了,一提到赎身,个个退避三舍,哪能当真呢?燕儿睁着雾蒙蒙的大眼自嘲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莺儿嫣然一笑,又给三人满上,十里醉后劲大,此时还没上头。她勾人的凤眼一转提出了一个更刁钻的问题,“公子年少慕艾的对象是谁?”
王意之一愣,脑海里涌出一张惊才绝艳的脸,脱口而出道:“除了琢玉侯,绝无第二人选。”
“啧啧,公子坦诚如斯,奴家自愧弗如!遥想琢玉侯当年风采,天下谁人不思慕?哪个人不肖想呢?只是天忌英才,世上再无月无期……”莺儿喟叹罢,从袖袋里抽出一本精装版的话本子,打开扉页,一个骑在马上的英武少年,身着绯色劲装,眉目皆秀,神采飞扬。
月昀扶额,书皮上硕大的“二三事”一晃入眼,远远瞅到的红衣白马又莫名熟悉,似乎不久前在哪里见过,正想凝眉细看,就见王意之一把夺过话本子合上书封,爱不释手道:“带插画的精装版,莺儿怎么弄到手的?可愿忍痛割爱?我愿意出双倍的价!”
莺儿伸手夺过宝贝一样揣进胸口, “不卖,听说里面的插画是陛下亲手所画,万金难求呢!”
王意之遗憾的收回手,嘴里不削道:“屁啊,这种无稽之谈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娘子,仿刻板而已!莺儿你的初吻给了谁啊?”
“这谁能记住啊,早八百年的事了,公子的问题也太古怪了!”莺儿倒是豪爽,仰头饮了满满一杯。
自此烧脑的问题接连不断,没想到王意之竟是个中好手,除了刚开始不小心被莺儿强灌那一杯,之后再没碰过一下酒。
月昀看他们越玩越开,二女隐隐醉态浮现,忙轻咳一声,示意他切入正题,真让她们烂醉如泥,还问个啥啊!
王意之心领神会,掏出银票又一人塞了一张,亲手执起酒壶,给二人满上,“痛快,姐姐们的酒量真让人叹服。下面咱们问点大众的,你们来抢答,谁回的快,爷怀里的银票就是谁的,怎么样啊?”
燕儿亲了一下银票,双颊绯红,醉眼氤氲,抱住王意之一只手臂,娇媚道:“公子且问问看,奴家智商有限,不许再问那些不着边的了……”
王意之忍着不适,状似不经意道:“你们魅香楼素来艳名远播,名冠天下,定然日进斗金,可惜不知道幕后老板是何方神圣,不然真得好好结识一番。”
莺儿疑惑不解,“老板自然是妈妈小桃红啊,哪来什么幕后不幕后……”
燕儿却打断她,口齿不清道:“妹妹你太……太孤陋寡闻了,妈妈哪里能……能有这么大的产业?每个月末……嗝……她都要给老板交账的,有……有次姐姐我就碰巧遇到了 ,是位玉树临风的俏公子呢!妈妈还尊称一声阁主,想……想必大有来头。”
王意之和月昀对视了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在燕儿眼前晃了晃,“既然姐姐不知道他的本名,很遗憾,这张银票爷就送不出去了。听说楼里有位赛金花乃是新晋花魁,赶明儿爷去包她的场,想必她比二位更解风情。”
燕儿眼看着要银票要被他收回怀里,顿时急了,再加上十里醉的后劲儿,一时忘了楼里的规矩,口无遮拦道:“别啊,赛金花有……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靠着刘尚书……周侍郎捧着,才稳居魁首。若单论相貌,不一定胜过姐姐我呢!姐姐虽不知道阁主姓什名谁,却知……知道他是燕云阁的人。”
“堂堂官居二品的尚书大人会出入此地?姐姐莫要欺我无知……”
趴在案机上的莺儿突然抬起头,醉眼朦胧的接道:“这个绝无虚假,每月月中两位大人都会先后包场赛金花……尚书大人出手阔绰,有次还赏了赛金花一颗夜明珠,她还得意了好……好长时间呢!”话一说完,又爬在桌子上不动了。
王意之待要再问燕儿,一回头她也歪倒在自己身上,醉得不省人事。
月昀道:“今日多亏王兄帮忙,来日定然重谢!我还有事,你且留在此地,莫要辜负了良辰美景。”
说完不等王意之回话,扭身出了雅阁,还体贴的随手带上了房门。
王意之呆了呆,心里不是个滋味,这么快就卸磨杀驴了?到底只是长得像而已,月无期就不会对自己这样!一时气不过,欠身把靠着他的燕儿扔下,起身也走了出去。
夜色暗涌,秋风越发肆虐,站在空空街道上的月昀左右为难。子夜时分,皇宫是回不去了,林叙之那里会给自己留灯吗?
王意之远远看到踟蹰不前的人,刚想张口叫,就见他突然纵身飞上房顶,转瞬不见了人影。
……
一连三日连轴转,许筝和小七几乎累瘫了,大堂上的督主大人眼睛里布满血丝,握着手里的情报沉默不语。
他没想到燕云阁的势力早已渗入大靖王朝各个角落,十三阁看似分散,却归吕青一人统领。他们各自偏安一隅,巧妙瞒过朝廷耳目,像蜘蛛网一样珠联璧合,首尾呼应。他们消息来源的中枢地就是媚阁,拥有二十几所妓院的阁主还是个男的,正是名冠天下的玉面飞狐姚无尘。
十五岁出道,目下无尘,凭绝世无双的容貌和一支能吹出魔音的玉笛横扫江湖八载,至今二十三岁,在年前武林大会上连杀二十个竞争对手,稳坐媚阁首位,令天下武林人士叹服。
月昀打开手中的画像,看着画中人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眸光微凝,卿本佳人,奈何为娼啊!
“刘礼倒是狡猾,单凭逛妓院还不足以扳倒他。不过银子有了花处,总得有合理的出处,本督不信揪不出来他的狐狸尾巴!”月昀把手中的画像拍在桌案上,看了一下颓废的手下,挥手赶人,“别杵在这了,休息去吧,许筝派人跟紧周静仁,后院都起火了,大概也顶不了几时。小七查出姚无尘的行踪,本督要会会这个狐狸精。”
二人领命退下,小七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督主,您不回三哥家看看您那两个小崽子吗?几天不见您,已经闹翻天了。”
正打算去趟皇宫的月昀一顿,闲闲瞥了小七一眼,“林叙之能搞不定两个小鬼?”
小七目露哀怨,“三哥已经休假不上朝了,督主觉得他还有精力给您带娃吗?”
糟了,忘了林叙之失了功力还在虚弱期。月昀心虚得接不上话,急匆匆越过小七出了东厂。
马车刚驶出东华门,月昀就沉沉睡着了。小李子驾着车放慢速度,迎面却被米九拦住了去路,“皇上急召提督大人,小公公速速与我进宫吧!”
天大地大,都比不上皇权大,小李子不敢怠慢,欲叫醒月昀,却被米九摆手制止,让他驾了马车折回东华门,径直入了皇宫。
暮色四合,睡够的月昀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醒在了永和宫的龙榻上。隔着低垂的丝帐,氤氲的烛光里,不见半个人影。
月昀有些懵,自己不是要去林叙之府上吗?一定是米九点了他的昏睡穴,不然不可能毫无直觉就换了地。
他坐起身,发现连衣服都换成了雪白的寝衣,忍不住扶着额头轻叹。候在门口的宜春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
“督主好眠,陛下来探了您四次了,偏殿的饭食也换了几轮,恰好刚上了新的,您先去用点吧?”宜春利索伺候月昀穿了件月白色金纹刺绣常服,束了玉腰带,躬身请示。
月昀打量了一下垂首的宜春,淡声问:“什么时辰了?皇上呢?”
宜春头埋得更低了,想起大监的吩咐,语气恭敬非常,“回督主,刚过晚饭点,主子正在无极殿会客,左相突然来访。”
月昀的心骤然一疼,密密麻麻的思绪在心中翻滚,理不出半点头绪,只疾步往外走去。
宜春不敢拦着,不明白刚刚还懒撒肆意的督主为什么情绪突然失控。
急匆匆的脚步到了殿门口才倏然停住,想起前世父亲与自己诀别的一幕,月昀再也没有勇气挪动分毫。
殿门敞开着,里面的对话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里。
“左爱卿莫急,朕已派人去传太医正孙至臻前来,相信尊夫人吉人天相。辞官的话莫要再提,大靖离不开您!”
“陛下对老臣一向礼遇有加,想来是看在昀儿面上。只是老臣痛失爱子,再无当年雄心壮志,在其位却渐渐力不从心,颓然若误了国家大事,岂不愧对皇恩?昀儿母亲终日泪水洗面,忧思过重,缠绵病榻,臣已心力交瘁。还望陛下恩准老臣带她返乡,离开这个伤心地吧!唉……”
父亲那声长长的叹息,包含了多少辛酸,听得月昀痛彻心扉,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无声滚落,听到传来的脚步声,急忙用袖子拭去,忍回了肚里。
孙至臻匆匆和殿门口的月昀见了礼,转身进了殿里,月昀打定主意,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进了门月昀闷头跪拜在地,惊呆了一圈人。
“陛下,素闻左相勤政为民,劳苦功高,臣愿代陛下随院正入府探望,开解夫人一二。朝堂正值多事之秋,岂能失了肱骨之臣?还望左相继续辅佐陛下,不医好丞相夫人,臣绝不回宫!”
大殿里倏然一静,帝王漠炎望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眉目沉沉,没有人比他更能感同身受,一个“准”字脱口而出。
月栖诧异道:“这位是……”
漠炎压下心底的疼,故作镇定道:“此乃新上任的东厂提督程瑞,深得朕心,先让他陪孙院正速速去丞相府为夫人诊治,朕还有要事与爱卿相商,不知卿可愿耽误片刻?”
左栖躬身道:“陛下对臣厚恩铭感肺腑,既是要事怎可推诿?拙荆郁结于心,倒是劳烦日理万机的提督大人跑这一趟,臣深感荣幸,在此多谢陛下和督主。”
月昀怎敢受礼?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眼尾早已憋的猩红。
漠炎伸手拉了左栖入座,挥手让五福赐下厚礼,“小橙子速去,代朕尽尽心意吧!”
月昀回了个诺,躬身退了出去。
月栖只看到琼林玉树般的人影疾如风般从眼前闪过,匆匆一瞥的五官风神绰约,忍不住赞道:“没想到督主如此年少,竟然斩杀鬼影手杜均,为陛下铲除兵部隐患,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让人难以望项其背啊!陛下得此虎将,实乃大靖之福。”
漠炎虚声道:“爱卿所言甚是。”那可是您的亲亲儿子!连忙岔开话题,“暗卫从西北传回消息,漠奕果然不见踪影,看来他已潜入京城,并与燕云阁坑洼一气,意图不轨,朕正需要爱卿拿个主意。”
月栖闻言震惊非常,凝重道:“看来当年先帝一时心软,终究为大靖埋下祸根。老臣明日携内阁庭议,殚精竭虑也要为陛下去除隐患!”
漠炎见他燃起斗志,稍微放了心。只是那边母子相见,不知是怎样一幅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