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彻看着眼前的女生,汗湿的额头上沾着几缕头发。
一滴汗珠从小巧的下巴滑落到颈部。
皮肤很薄,刚刚因为用力伸长的脖颈还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而红晕则一路蔓延到锁骨。
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下眼角微微弯着,像是小时候在爷爷家养的小奶猫。
湿漉漉地,好奇瞅着来人。
顾听谣显然对他的去而复返感到惊讶,眨着眼睛没有反应。
陈闻彻朝前走上楼梯口,见她没跟上来,站在台阶上朝她扬着头。
“还想出租吗?”
听到出租,宛如打开顾听谣的开关,她忙点着头。
“需要的。”
陈闻彻单手插兜,摁断最后半截香烟,手里勾着车钥匙。
“那上去谈一下吧。”
329的灯重新亮了起来,空调挡板垂死挣扎,吱呀几声终于送出微弱的冷风,客厅的吊灯还是不亮。
陈闻彻站在椅子上,长得高微一抬手拧了几下就把灯泡轻松修好。
室内全亮,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听瑶。
从刚刚跟中介在这里谈出租,他就发现她好像很没安全感,始终站在离大门最近的位置。
楼道的大门也不敢合上,敞开着,穿堂风带起裙摆的飘动。
戒备心倒是挺强,就是太嫩了点,容易被中介宰。
他微微抬高眉毛,抽出纸巾擦干净手,重新认真打量起这间小房子。
其实他并不是说很想租这个房子,因为小区的配套设施实在老旧,屋里电器被太阳晒得泛黄,一股子待淘汰的模样。
手指轻轻滑过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缓慢叩着。
怎么说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更别说中介的算盘打得那么响。
他垂眸看到莹润粉白的大脚趾头还在渗着血丝,微微蜷缩强撑着。
长指转着银色金属的打火机。
原本是打算离开的,他也没兴趣当冤大头。
但是走到曦光路巷口,他又忽然调转方向回来了。
说不清是因为俞舒正那边迟迟没给回复,资金一时也没回笼。
还是因为离去前眼前这个女主失落的眼神跟中介精明的嘴脸的对比,令人感到不爽。
欺骗总是让人感到厌恶。
夏风吹得顾听谣的发丝乱飞,手里的灯泡亮得久有点烫,就像她现在翻转的心。
实在有点摸不准对方的看法,他仍是一副慵懒的模样靠在餐边柜上,不急不慢地转着手中的打火机。
比起她的着急,对方显得非常的随意无所谓。
既然对方去而复返,那还是得争取一下,顾听谣主动开口:“同学,你还想租吗?”
陈闻彻侧眸望向她,轻颔首:“租,但是不走中介。”
意料之中的回答,不然他也不会在中介离开之后重新回来。
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是中介给她放租出去的。
陈闻彻见她静默一会,粉白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眼睛与他对视。
长着一张好学生的干净脸,怪不得会被中介骗。
陈闻彻勾唇:“好学生,不走中介,房租降三分之一,你不亏。”
顾听谣数学好,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算起来确实比找中介划算。
她有自知之明,这个屋子根本值不了中介开的那个价格,但偏偏最近被贪心迷了眼。
中介信誓旦旦地保证能租出去,她也就信了。
或许对方也是跟自己一样有难言困难的学生,不然也不会租自己的房子。
何苦彼此为难彼此。
顾听谣点点头:“那好,你等我一下。”
陈闻彻见她转身朝对面327走去,打开大门又迅速咔哒一声将大门锁上。
长指再次轻点额头上的淤青,半抬眼皮,轻哂一声。
防范意识还挺强的。
夏日雨后的夜晚总能带来一阵阵的凉风,屋子破是破了点,但对流通风效果倒是极佳。
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在暗夜中散着醉人的清甜。
陈闻彻推开阳台的窗户,花香更浓,对面的书房亮起了暖黄的灯。
白色窗帘布透出一个纤细的剪影,弯腰翻捡东西,像一个绷得紧紧的弓,丝毫不得放松。
陈闻彻移开视线,看着面前墙壁上幼稚的企鹅身高标尺贴纸。
象征三口之家的小人图被人用蓝色笔恶意涂成乱七八糟的样子。
稚嫩笔触又因为时间长了稍褪色,像是很久以前不懂事的小孩发泄之作。
现在上面遍布刮痕,破碎痕迹,看得出主人很想努力撕掉它。
但奈何是那种又粘又薄的贴纸,一旦贴上就很难刮掉,硬撕只会扯坏一层老墙皮。
在模糊的图案中,隐约能辨别出最后红色记录笔差不多画到他的腰部位置。
空调又开始发出咔哒的声音,挡板外沿滴答两声滴出水来,
陈闻彻长腿交叠,望着地上汇集起来的小水团。
还真是有点破。
窗外传来朝城中学高三学生晚自习下课的铃声。
舌尖顶了一下腮帮。
算了,也暂时找不到这么好的地理位置。
门对面传来一阵急促且快脚步声,唯恐他忽然反悔似的。
顾听谣手上拿着一份材料就快速折返回来。
顾听谣微微喘着气,将怀中一式两份的协议书递过了过去:“你好,那我们就把协议签了吧。”
陈闻彻随意翻了翻,条款明晰,权责分明。
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有备而来,也不是那么单纯好骗的傻学生。
顾听谣手里卷着白色A4纸,边角轻刮着她的虎口,极轻的刺疼是她略带不安的安抚。
“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好,可以提出来……”
陈闻彻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将签字笔给他。
她悬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落地。
陈闻彻站在餐边柜边,微低着头,被修好的吊灯灯光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黑眸半垂,懒散地单手插着兜,右手握着黑笔翻到最后一页签名落款处,沙沙两声就签好名字。
顾听谣第一次觉得写字的声音如此悦耳。
合上笔盖,他将合同移到顾听谣的面前。
“行了。”
白色纸张上透出深深的笔痕,劲瘦张狂的字体,跟本人一样的不羁狂傲。
陈闻彻。
原来他叫陈闻彻。
“好的,这一份你保留,一份我……”
对方忽然伏下身,与她视线平视,顾听谣本能朝后退。
一声清朗的笑声好像混着风,擦过颊边,陈闻彻拿好她手中的合同放在桌上。
“放心,我不会跑。”
他的眼睫毛很长又密,带着笑意的黑眸望向她,好像是在逗她。
“我也不吃人。”
顾听谣捏着手里的协议书,小脸略带尴尬地抬头看他。
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额头上的伤好像又红肿了。
陈闻彻接过她手里的钥匙,圈到自己原先的钥匙串上,长臂垂在身侧,食指挂着银色钥匙圈缓缓转动。
临去去侧身看了她一眼,掀唇:“走了,开学再见,小房东。”
顾听谣望着他的颀长背影再度消失在长而黑的楼道中。
楼下是重型机车轰鸣启动的声音,顾听谣跑到阳台偷偷望下去。
对方带戴着黑色头盔,拉齐黑色立领冲锋衣的拉链,显得利落干净,俯着身子轻拧着油门,张狂地呼啸而去。
浓稠到化不开的夜色中只有一缕白烟弥散着,证明今晚他的出现是真实的。
顾听谣从衣兜里拿出他刚刚给的创可贴,右手握着协议书,指腹摩挲到他签名时透出的凸痕。
一个狂慢但又心细的新租客。
她抿着嘴角关上灯,合上门,回到对门自己屋里。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盏橙红鱼灯,张着圆圆的大嘴巴,白色鱼面沾着灰,顾听谣拿出湿纸巾轻柔擦拭。
桌面上的手机终于充上电,关机一个晚上,嗡嗡几声涌入信息。
不用看也知道是周鲸发来的,也只有她会找她。
七秒鲸鱼:【我的听,你的笔记太漂亮了。】
七秒鲸鱼:【我要爱死你了,这英语重点谁看了不说一句优生牛批。】
七秒鲸鱼:【这么久没回我,又在学习吗?】
顾听谣将灯泡重新安回鱼灯里面,滑动手机屏幕。
顾听谣:【手机刚刚没电了。】
七秒鲸鱼:【你应该换个新手机了,都那么旧了。】
顾听谣:【嗯嗯。】
七秒鲸鱼:【对了,给你讲个八卦,刚刚略施小计,拿到你姑妈新对手的照片。】
顾听谣不甚在意那个传闻中的转校生,起身将鱼灯挂回阳台,又把茉莉花浇了一遍水。
她洗干净手回到书房,打开计划表,对着已完成的项目一项项打勾。
今天的学习任务还没完成,她扎起头发,翻开生物竞赛练习册又重新做了起来。
月亮高悬,在她的书桌上晕上一层清辉,秀气眉头紧紧皱着。
在成功解完最后一道题之后,清冷小脸终于舍得弯起笑容。
她捶了捶肩膀,案上指针指向12点,揉着发酸的眼睛将最后一项任务打上勾。
滑动手机打算定个闹钟,才发现忘记回复周鲸的信息。
七秒鲸鱼:【他叫陈闻彻,名字还挺狂呀,闻名四方。不过确实现在还没开学,人人都听闻他消息。】
今天晚上签好的协议书还放在手边未收起,风吹开了最后一页,张扬有力的字。
陈闻彻。
顾听谣打开周鲸发过来的照片,别人随手抓拍的角度。
他没有规则地穿着校服,下身是顷州一中的深蓝校服裤。周遭的人都穿上了长袖外套,他的上衣却是一件简单的薄荷绿短T。
他跃在半空,t恤撩起一角,露出紧实有力的腹肌,手臂伸长,手腕往前推,前面是黑红篮球完美落入筐的定格。
周围人群是一阵雀跃的表情,少年眉头微抬,表情如今晚看到一样的不羁张扬,是一切都运筹帷幄的自信。
七秒鲸鱼:【照片只能模糊看到侧脸,但感觉长得不赖。就是不好惹呀,听说他把人打残了送进医院被开除了,人又凶又坏那种。听听遇到他千万要避开。】
七秒鲸鱼:【不过这种人你肯定遇不到,他不可能在一班,应该十一班都上不了。】
顾听谣把协议书收回柜子里上了锁。
周鲸见她久不回复,又开启新的话题。
七秒鲸鱼:【忘记提醒你,你下午跟我说你找的居乐中介?退了吧,我妈说那中介水很深专坑我们学生,回扣太高了。】
顾听谣:【没找他们家了。】
七秒鲸鱼:【我让我妈帮你找个新的中介吧。】
顾听谣:【不用了,今晚租给我们学校一个学生了。】
七秒鲸鱼:【那很好也,对方人怎么样呀,谁呀,我帮你打听。】
顾听谣处理完脚上的伤口,贴好创可贴,捏着手机打了一会又删除。
删删减减的,她不是很想跟太出名的人扯上关系,只简单回复。
【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