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会后。
三位——其实是四位一同相聚在钱庄门口,谢柏峥主动开口:“我是来跟你们谈合作的,那张条单事成之后可以给你们。”
陆久之:“……”
这书生说话果然好直接。
那小厮警惕地看着谢柏峥手里的扇子,十分戒备。
谢柏峥各个击破:“陆兄也是读书人,自然晓得其中厉害,你只是想赚些银子,实在不必豁出命去。”
谢柏峥转头:“还有这位……侠客,你既读惯了江湖话本,想必也颇有几分侠义心肠。”
他一边说,一边动了一下手中的扇子。
霍靖川配合他,拿出那一柄小扇子对着人吹。
再一次阴风阵阵。
那小厮:“……”
他一脸惊恐地,点了头。
陆久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无知地问:“那你到底要什么?”
谢柏峥抬头:“自然是要进去了。”
他看向那地下钱庄的大门。
“……偏向虎山行啊?”陆久之问他:“怎么进去啊?”
“这个简单,你就去找管事的禀明,说我缠绵病榻起不来床,江湖郎中已经在我家呆了一整日,也实在找不着如何救我,想必不日就要……”谢柏峥面无表情地:“不如找人去城中的棺材铺埋伏,将来混到我家中去找你们要的东西。”
“只是这件事,必定要管事亲自出马才能办妥,因为你陆久之在城中熟人太多,反倒不好施展。”
陆久之:“……”
他这到底是惹了个什么人啊。
谢柏峥下意识地,又敲了一下扇子。那小厮最怕他的扇子,立即就扯着人说:“好的,我们这就进去说!”
陆久之:“?”
他没答应呢!
霍靖川在他们身后收起玉扇,干笑道:“习惯成自然了。”
谢柏峥一动扇子,他朝人就扇风。
谢柏峥:“。”
也是歪打正着了。
-
不久后。
那钱庄管事的果然急匆匆出门,陆久之和那小厮也一同离开了。霍靖川看了,笑道:“这管事虽走了,可钱庄伙计又要如何支走呢?”
“伙计总要下值的。”谢柏峥摸着下巴说:“下值前定要在各处查点一番,趁那个机会进去便是。”
霍靖川:“……”
怎么听都觉得这是他的活。
大概是因为管事的不在,钱庄的伙计没过多久便有了动作。谢柏峥在钱庄门口勾了勾手,“伙计打算去库房了。”
谢柏峥忙悄身进去。
霍靖川替他看着四周,确定没人看见才收回视线:“王妃大可光明正大一些,本王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如今确实不太容易叫人看见。”谢柏峥看他一眼,“我该藏哪里?……今日,是我更见不得人。”
霍靖川失笑,领路带人进去。
待那伙计走了,谢柏峥才从后厢房出来,回到前堂。霍靖川带着他拿了钥匙开库门。打开一看,现银少得不同寻常。
谢柏峥惊讶:“这……”
古代的钱庄主要是为了大量银钱携带不便才存在的,存在钱庄通常没有结息,反而是取钱时要给钱庄保管费。
因此钱庄大多要储备许多银两以备取兑。
可这库房简直空空如也,怪不得管事的会这样放心丢下就走。
好半天,谢柏峥才补上后半句:“这钱庄的问题,比料想得更大啊。”
霍靖川也皱着眉跟上去。一番查找过后,谢柏峥在一个花瓶后找到一处机关,打开是个书架,满满放着的却是文书。
谢柏峥:“?”
谢柏峥取下一份来看,竟是朝廷颁发僧人的度牒。
粗略计算,恐怕是有数千份。
谢柏峥抬头,两人对视。
沉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谁也没想到这地下钱庄竟然这样暗藏乾坤。
这钱庄承兑的竟然不是金银,而是度牒。
此事恐怕是与科考舞弊是不相上下的重案,甚至于涉及几千份度牒的官司其背后牵连者必然众多,至少比一场县试的牵连要广得多。
……
谢柏峥默默地把那度牒放回去,又把机关归位。霍靖川道:“去柜台看看,或许能找到别的的汇票。”
谢柏峥点头。
两人的表情都比来时沉重得多,也谨慎得多。谢柏峥在柜台后翻找,这地方倒是与寻常的钱庄并不什么不同,甚至还有账薄写着兑换记录。
用过的汇票藏得隐蔽,却也找到了两张。
对比一看,与谢柏峥手里的条单样式都是相同的,从表面来看是一张欠条,只是多了一首不知所云的五言诗。
若不知道其中的玄机,恐怕只觉得这钱庄的主人附庸风雅。
“如此看来……”谢柏峥斟酌道:“这条单是故意写成欠条掩人耳目,面单上的押密诗才是重点,这里藏的玄机不是银钱多少,而是度牒的数量。”
“至于不甚流落到我手中,恐怕是因为某个不知内情的人偶然所为——因此林府的帮闲陆久之作为半个知情人,才被派来与我讨要,原因则是县试引起了提学官的注意,生怕查到这钱庄乃至……这桩度牒生意。”
“我原只是觉得奇怪,这地下钱庄所用的桑皮纸是朝廷的做法,民间原本不该有。”霍靖川怒道:“原来竟是如此,竟如此胆大包天。”
谢柏峥将所有物件物归放回原处,与霍靖川道:“回去吧,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
度牒是一种官方文书,是庸朝官方的一种僧尼管理制度。只有持有度牒的僧尼才可以免除徭役,才是合法出家。
在古代,是不可以随意出家的。
具体规定各个朝代都不相同,以谢柏峥熟悉的庸朝为例,因为涉及徭役,所以明文规定了家中独子不可出家。
对年龄也有要求,男子需年满三十五岁、女子则需年满四十岁方可出家。另外还要看时局,如遇到洪灾、干旱这种天灾,也是不允许出家的。
即便是拿到了度牒僧尼,仍要参加两年一回的考核,考核不过便要收回度牒,可谓是十分严格。
可是这背后却诞生了一条产业链——一旦拿到度牒,便不需要缴税了,哪怕曾经是逃丁,也可以上岸,尤其在灾年里更甚。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介普通书生能管得了的。
可谢柏峥却是不得不管,一个是因为要还原主清白,另一个是……霍靖川的沉默令他感觉很奇怪。
霍靖川似乎是想管的,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谢柏峥问他:“你怎么看?”
霍靖川自然晓得其中厉害,怕他一介书生不知深浅地一脚踩下去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纠结道:“我能说吗?”
谢柏峥轻松道:“嗯,说吧。”
霍靖川这开口:“此事背后必有朝中官员参与,度牒在各府都是有定数的,凭空出来几千份,绝不是民间所为。”
谢柏峥了然:“你是想提醒我这背后有大鱼,我这样的小虾米容易被一口吃了?”
霍靖川却道:“我是希望你万事小心。”
“既然不是要阻止我,那就将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谢柏峥边走边道:“刚好前头有一个馄饨摊,我去买一碗馄饨吃。”
“我一边吃,你一边说。”
霍靖川虽赞赏他这一份“大将风度”,却也并不意外,只这一日便知道这书生绝不是个书呆子,他心中自有乾坤。
霍靖川与谢柏峥仔细分说,大致都与他后世了解的相同,只是朝廷对于僧尼的管理机构,却是与他料想不同。
即便有度牒存在,官方对于僧尼的管理却是设立了专门机构。最高机构是府一级,往后是各州、县。
这些机构名叫僧录司,不受各府州县管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甚至,连各府的僧录司也是各为其政。
好大的一张犯罪的温床。
……
谢柏峥听完,沉默了。
这种情况,官方竟然任由其发展?霍靖川默了默鼻子,心虚解释:“皇兄日理万机,且每年签发的度牒数量也是有定数的……”
谢柏峥放下碗,掏出铜板付了买馄饨钱。
霍靖川默默跟上他。
谢柏峥出声:“我在想一个问题……”
霍靖川连忙道:“嗯,你说。”
谢柏峥问道:“今日我们见到的那个小厮,他定然不是小厮。他穿着小厮的衣服,却穿着僧人的鞋,对陆久之的态度并不是小厮的态度——”
“这样看起来,这钱庄背后恐怕就是寺庙了,一个和尚开了钱庄,还是个姓曹的和尚。”
“你如何知道他姓曹?”霍靖川问。
“因为这钱庄就叫曹氏钱庄。”谢柏峥提醒:“欠条上写了。”
“……”
“出家人,还是个放不下红尘往事的出家人。”谢柏峥念道:“可这件事与林家又有什么关系?林家公子想借一千两的借条给我下套,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地下钱庄?”
“他肯定是知道这个钱庄和林家有关,或者索性就是林家的地盘。”谢柏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激灵:“林公子的父亲是布政使司副使,布政使司除了管理各级官员,还掌控一省的财政赋税!”
谢柏峥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先吃了一惊。
怪不得一个小小的县试竟然还在历史上留下了悬案,原来背后有这样一条暗线!此事要如何公之于众才好呢?直接一纸诉状么?
谢柏峥说着摇头,那恐怕是不行的。
哪怕这一纸诉状告上了府衙,恐怕也是发还给县衙,县衙再扔给僧录司自查。自查又能查出什么,恐怕只会是他这书生诬告。
指不定反倒是他要被问罪。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在府一级解决不了,那么就要引起朝廷的注意。谢柏峥又道:“朝庭派下来的钦差是查科举案的,这两个案件要怎么联系起来,又不至于将我也卷进去?”
霍靖川见他自言自语的样子,在心中默默评价:“这样自言自语,确实吓人。”
谢柏峥兀自思索,并不理会他。
谢柏峥见他走路时低着头,只好在一旁任劳任怨地替他看着路。
不久,回到家中。
谢柏峥眉头紧锁着,抬头便见祖母、母亲与姐姐也是满脸愁容地在门口等着。苏氏道:“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今日娘亲去县衙给你父亲送饭,等到天快黑了官差也不让进去!儿啊,那俩书生科举舞弊的事不会是要牵连到你父亲吧?”
“什么?!”
祖母与姐姐异口同声,两脸震惊。
谢柏峥:“。”
怪不得从刚才在家吃饼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忘记了被带走的谢教谕……
罪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