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阔别已久的校园里端的是一派热闹景象……然而热闹都是有保质期的。上课铃一响,就如同午夜警醒灰姑娘的钟声,猴崽子们纷纷怂眉耷眼,横扫活力,做回尸体,直到那铃声再敲一次,才又勉强长出点儿生命力。
“哎呀,丹恒!你回来上学啦?”
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窗边,白发的少年展颜一笑,冲正在翻笔记的朋友招了招手。丹恒遂放下课本,“哗啦”一下把那窗户拉开一大截:“课间操,你不用去么?”
“咱们学校高三不用做操啊,你忘了?”景元眼睛一眨,故作委屈道,“你回老家一年,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受到了多大的摧残!领学促学找我,文体活动找我,校刊新闻也找我,有小流氓在外面闯祸了,还是来找我——我是不是写作学生会长读作牛马啊?”
丹恒跟着他走到过道,随口说道:“难道那本来不是你该干的?话是这么说,你这一年恐怕没少压榨符玄吧。”
“哦,看到你还是这么冷酷无情我就放心了。”景元微微一笑,“既然你都回来了,现在有个事儿非你莫属啊,亲。”
丹恒被他“亲”得头皮发麻,道:“有话快讲。”
景元于是见好就收,略微正色道:“我想想从哪儿说起……你有没有听过我们学校新晋的一位风云人物?”
“有多风云?”丹恒说,“比我还能找事?”
“……”
景元一时语塞,想起这人的一点“丰功伟绩”,突然觉得他要说的那位其实也没那么黑。
要打比方的话,丹恒是颗糯米团,看着纯洁无害,其实肚里流墨水。而那一位……可能是芝麻酥吧,貌似黑暗料理,但是不沾手,只掉渣。
“你还怪有自知之明。”景元失笑说,“你走之前收拾的那俩混小子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检讨还写了一打,涕泗横流送到我跟前——本来是要给你的,结果你当时已经不在学校了。现在那堆‘名著’还在我那呢,要拿去看看么?”
丹恒垮着张脸:“不要,我对厕纸没兴趣。”
“那情书呢?”景元又说,“那个被他们欺负的小男孩对你可是一见倾心啊,听说你走了,还以为跟你帮他那事儿有关系,牵肠挂肚好久呢……”
丹恒沉默了一会儿:“不了,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太粘人,不好。”
景元笑眯眯:“那回头一起丢了?”
“……”这次丹恒沉默了更长时间,才摇摇头,说,“那个给我吧,拒绝起码也要正式的……不是,你还有没有正事了?”
“有有有,正要说呢。”景元笑着清了清嗓子,“总而言之,就是去年你休学的时候,高一来了朵奇葩。这个人——性格叼差,目无王法,违纪违规打架斗殴什么的回回有他,关键是他都没有CD的,随时随地都能开大,你知道为什么吗?”
“?怎么说。”
“因为大家在外面再怎么浪,都是举头三尺有爹妈,再不然就是爷奶叔伯姨舅,反正至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但是这位嘛。”景元叹了口气,略带忧愁地说,“可能得要寄希望于他那还没出世的老婆了吧。”
“听起来,你已经跟他接触过了。”丹恒无视了最后那一句扯淡,若有所思道,“而且实际上你并不觉得他有多恶劣吧。”
“唔,说老实话……我觉得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够‘听话’。”景元看了他这位同样叛逆得比较另类的朋友一眼,直言不讳道,“但是你知道,在个人评价之中,‘听话’其实不是什么好词,因为‘秩序’的根本目的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而并非是为了服务每个个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它会顺带地给我们所有人带来或多或少的好处,但与此同时,也会逐渐磨灭个体的本性,不管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如何确定秩序就是领导者要思考的问题,这会决定这个团体未来的方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学校大门附近。作为学校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这里竖了两块告示板,用来张贴一些重要通知、校园新闻和心灵鸡汤。
当然,也包括对全校师生的通报表扬和通报批评——前者是为了鼓励好人好事,后者是力图让一些捣蛋鬼在全校同学面前三百六十度花样出丑,以儆效尤。
丹恒抬起头,只见那最中间的地方赫然就是一张白底红头的“通报批评”,某位高二年级的男同学开学第一天就喜提全校展览,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然而仔细一看,上面写着此人违纪违规的事项是:“开学摸底测试时借故去洗手间离开座位,然后大摇大摆去往隔壁考场,把手背在后面慢慢踱步,光明正大地给隔壁考场一位比较熟识的同学递了答案。该考场老师以为是巡考人员,还频频向其点头微笑致意。该行为严重违反学校纪律,记过一次,下不为例!”
丹恒:“…………………………”
旁边景元无奈地一摊手:“看吧,就是这样。”
“……我问一句。”丹恒把下巴从地上捡起来,虚弱地举起手,说,“他都这样了,还没被劝退?”
“不能啊。”景元惆怅道,“我是不是忘了说了,这兄弟其实成绩还挺好——就他给人家递的答案,十二道选择题对了十一个,还有一个是那同学自己抄歪了。”
丹恒真的服了。
15
上课铃响过三巡,最后一个掉队的同学也赶进了教室。恰好是个阴天,估计随时可能要下雨,主科老师趁势施展“移花接木”大法,把课表上的体育课全部收入囊中。
偌大的校园飞快地归于沉寂,只偶尔能听见扩音器里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吼叫声,好像一个汩汩冒汽的蒸笼。
“看看,看看!一个暑假下来,学的那点知识全都还给你们老师啦?这个知识点,上学期讲了不下八百次,都说了是考试重点,可是你们全班五十个同学做对的居然没有五分之一……再这样下去你们都别考大学了,都回老家烤地瓜吧!”
一群小崽子适时地低头沉默,生怕与暴怒的老师对视,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那儿怎么还有个空着的,哪个小兔崽子旷课了?真是反了天了!”
一声巨响,教鞭狠狠地甩在了讲台,底下小崽子们眼神乱瞟,有人壮着胆子低声说了句什么,老师明显地一愣,随即教室里安静了好几秒。
……
刃轻车熟路地撬开门锁,把那些噪音关在脑后,一挺身翻进了天台。
高二的教学楼有五层,从上往下排,统共是二十个教室,最顶上是一班,然后一直顺着排到十九——还有一个班因为挂科率太高打散重组,现在改成教具室了。
没错,就是他高一待的那一个。
天台虽然禁止对学生开放,但也有人会上来打理。一进门,大丛的吊兰偷袭一般兜头甩了过来,而刃身形一晃就错身躲过,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
没响,再打一次。
一点小插曲,并不能影响刃哥耍帅。
虽然没有观众,但他十分潇洒地揣着兜,脚下生风,大摇大摆。学生仔发育得倒是快,走起路来带起一点秋日的风,略长的发尾就在空中摇摆。
靠近栏杆,他长腿一迈,轻飘飘地翻了过去……脚尖点在十公分宽的边沿上,开始发呆。
身为学校著名反面教材,此同学反骨长了三百斤,但其实并不是一条热爱兴风作浪的搅屎棍。大多数情况下,比起主动惹是生非,他更多只是我行我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只不过什么样算戳到他就不好说了,毕竟刃哥□□比较多,小流氓们研究讨论后一致怀疑,他可能是小时候吸多了猫薄荷。
所以,一人独处的时候,他不仅不会叫人望而生厌,甚至因为长得清秀,还能自带点文艺气质。
没人能想到,“文艺青年”此刻确实在思考一点符合人设的问题。
五层的楼房,就算在那个年代也算不上高楼了,可也许是没了护栏封锁的缘故,他悠悠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离天空那么近,有鸟成群从旁边飞过,像是白纸上掠过的一行墨迹,也仿佛脱离□□向自由而去的灵魂。
操场那头有根鹤立鸡群的电线杆,被漆成一棵大树的模样,孤零零地张着双臂,守望着大地……但是无论是天上的鸟还是地上的人,都不会把它当做是树,当做是可以依靠的东西。
它只是被人一厢情愿地放在那里而已。
吊兰的香气中,闯进了一点陌生的气味。明明是阴天,但似乎嗅到了太阳晒过的盐味。
刃突然回头,说:“你也是来劝我的?”
天台的门后,走出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男孩。他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一头短发带着点天然的小卷曲,看着细皮嫩肉的,有一点柔软的意味。
然而那双眼却平静过了头,莫名让人有点不舒服——像是对着一汪静静的湖面,叫人心里那点儿阴暗面无所遁形。
那男孩见到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反手关上门,又落了锁。刃微微皱眉,刚想随口把人打发了,可对方却径直走了过来,在相隔只有十来公分的时候,突然一下摁住了他的后颈!
刃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可就半边屁股挨着栏杆,还不想体验低空蹦极!
他条件反射地扒紧了栏杆,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然而还不待他怒火烧到脑门,对方又冷冰冰地冲他泼了一盆凉水:“别乱动哦?我有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刃:“……”
卧槽!学校有变态!!
他僵在了原地,像是一具半身不遂的尸体,而对方微微停顿后,又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继续说:“而且我告诉你,坠楼而死是很难看的,因为重力,你大概率会脑袋着地,像一颗粉碎的西瓜,汁水迸溅出来,涂满一地。”
刃打了个冷颤,感觉有一股凉风吹过他的脖子,顿时不动了。
“然后是你的肢体,看到下面的水泥地面了吗?它们会被扭曲成很清奇的样子,看过丧尸片吧,可能比那个还有趣,哦我是说,恐怖。”
最后,那人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地总结道:“你又不是真的想死,只是需要关注吧?那就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咯,含恨而终的话,会变成地缚灵的。”
……这变态知识面还挺广。
不知是听到了哪一句,刃嘴角提了提,却还是没动。
他的后颈还在那个人手里,他感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肤上轻轻敲击,游刃有余,耐心等待。
然后他说:“那又怎样,反正没人在乎。”
敲击停止了,他感到那只手重新捏住了他的后颈肉,并且开始施力。
他不会真的要把我推下去吧?刃自嘲一笑,这一回,竟然并不怎么害怕。
但是那力道并非往前而是向后,刃被人抓着扭头,然后在他满腔的惊诧间,嘴巴被啃了一口!
Omega的气味。咸咸的,有点苦涩,像太阳晒过的海水,又像放了太久的薄荷。
“轰”的一声,刃脑内像是爆炸了。他的手忘了用力,整个人直愣愣地仰倒回天台,而那个omega没事人似的松开手,还特意后退一步,免得他砸到自己!
他这一生好像都没有这样的狼狈,后脑勺的钝痛也比不上脑海狂风呼啸,他再次看到了那结着初雪薄冰的湖面,看到柔软的黑发落到那人鼻尖。那男孩于是蹲下来,看着他像是在探究什么物件……然后薄薄的嘴唇开合,声音不重,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少年的耳边。
“好吧。既然这样,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