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饮月君……抱歉，这个名字，我实在没有听说过。”
丹恒看着面前的魂灵，不免露出几分无奈：“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千年之前仙舟罗浮与‘鬼王’倏忽的战争中，这位龙裔的仙君以命换命将之封印，之后修为尽散，以凡人之躯步入轮回，也就是我……可是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是通过你制造的梦境知道的，在这些事上，我可能帮不了你。”
应星摇摇头：“不，我只是告诉你前因后果。”
叫声喧天的古战场已经褪去，一坐一站的两人已经重新回到了丹恒的家中。但从卧室里怎么也睡不醒的猫咪来看……这还是在梦中，并且不知怎么的，这位魂灵先生对芝麻酥还颇有微词。
一家不容二猫。莫名其妙的，丹恒心中如是点评道。
“我想想从何说起……”应星摸了摸下巴，状似苦恼地沉思一会儿，随后伸手一摊，在丹恒的注视下，居然凭空变出了一颗珠子来，“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摇头。
“它叫‘重渊珠’，该怎么说呢？它应该就是所谓‘龙尊大人的遗产’。”看见丹恒睁大了眼，应星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别惊讶，人若是缺了一魂一魄，变得痴呆健忘岂不正常？我只是稍微多动了点手脚，反正那家伙本来就呆，小心点，他就不会发现。”
……这样说你的本体真的好吗！
丹恒默默望天，决定先不与他争辩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是很可惜，就算在现实中，我手中的这个也不是原物。”应星说，“我和刃都认为，这应该是一段咒术。”
“咒术？”
“与饮月君有关，至少还保有龙尊位格的力量，能够压制那个鬼王。”
应星把那颗珠子放低一些，凑近了，丹恒才发现那三色的宝珠之上竟也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咒文，那些符号极其细小，用肉眼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些什么。
“到现在你应该也猜到了，‘鬼王’倏忽，不死不灭，无根无解，千年前那位龙尊耗尽生命也不过是将它封印，而即使这样，它的力量也在不停地渗透外界，寻找宿主。”
丹恒瞬间想起来之前某个梦境，被释放出来的魔鬼最终还是被封入匣中，可那个捡到魔盒的少年后来怎样了？
“他被‘寄生’了。”
丹恒抬起眼，恰好撞入应星那颜色浅淡的瞳眸。
白色的魂灵微微一哂，随即挪开了视线，说：“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去罢了。总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的本体并没有像其他类似遭遇的人一样惨遭夺舍，而是接受了鬼王累世记忆的传承。为了对抗那时刻不断的呓语，他分出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挑出了其中最为稳固的部分，也就是我，用来分担倏忽的影响，延缓自身的失控。”
“但是后来情况仍不乐观。他时常记忆混乱，出现发狂的症状，直到现在，迫切想要杀死你——饮月，因为他认为这是消除那最初的鬼王怨念的唯一途径。但这绝不可能，丹恒，那些非人之物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人和平共处，更何况他采取的这个方法……如果你用了那个咒，我就会被摧毁，与此同时本体也会永远沉睡再不会醒来，到那时没有人还能像他一样压制倏忽，它会真正霸占他的身体甚至突破饮月的封印，最后变成所有人类的灾难——”
“但是这些话我说不了。因为本体的压制，我没办法跟阳间的人沟通，尤其是你。我只能通过制造梦魇之类的小把戏吓唬你，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所以，之前在睡梦中看到的所谓“噩梦”，其实是倏忽的回忆。
丹恒顿了顿：“‘吓唬’的戏码，包括我的朋友？”
“那不是我的本意！”应星忙说，“我比刃先找到你，可是没过多久，他还是来了。这时候我想到你那个喜欢灵异事件的同学，我想你可以相信路遇的陌生阴阳先生，但是更会相信自己身边的人。”
“发生在那个教室的事情，其实部分是真实的，因为只有梦与现实交织，它才更为可信。我没法给你任何关于刃的提示，但是其他人相对可以……所以我配合她的‘阴阳术’，让她相信自己的术式变得灵验，最后给那姑娘托了梦，暗示她你遇到的阴阳先生有问题，想借她的口来提醒你。”
难怪那时候三月七的反应像是早有预料。这么看来，那个占卜的结果也是这只魂灵在操控的了。
“但是就是这个时候，刃来了。”应星脸上流露出一点歉意，“之前说过，他身为‘猎鬼人’，有着无法用咒术伤害阳间之人的戒律。所以从那一幕起就是他制造的梦境，只是为了激怒你，然后使用那张符咒……对那个女孩来说，应该也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吧。把你身边的人卷了进来，我很抱歉。”
丹恒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他的确对此有些芥蒂，可也实在没法苛责。
“你想让我帮你吗？”他忽然开口。
应星一怔，却是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那位饮月君能做到的事，我未必能做到。”
情理之中。应星无奈一哂，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知道？别说眼前之人只是那位传说中的仙君转世，就算真是本人降临，也未必能在鬼王手下保住什么人。他最初来找丹恒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哪能真指望一个普通人……
“但是，我可以试试。”
如果真的放任那只鬼的行动，那样的噩梦早晚会成为现实。
与其等待着那样的结果发生，不如就在这里，赌上一把。
10
第一步，要让应星摆脱“刃”的控制，至少要能够打开团队麦正常交流。
据昨夜梦中的应星所说，他之所以能暂时与丹恒对话，是因为丹恒在打斗中沾上了刃的血。血肉乃是通灵之秘，应星能因此与他产生些许联系，有一点，但不多，只能持续一段时间的梦境而已。到时如果见了刃，当哑巴干着急是万万不可的。所以必须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俩能在现实中不受刃影响地自由沟通。
并不怕日光也不怕阳气的魂灵飘在丹恒身后，心下其实十分好奇。根据近日观察，这位转世的小仙君此前可跟玄学这一块八竿子打不到一道去，以他的爱好来看，最能与这个领域沾上边的恐怕还是观看《走近科学》。眼见丹恒带着铁铲来到楼下，寻了个角落就开始挖坑，应星心中那探究欲更甚，几乎想当场再织个梦问问丹恒究竟想要干什么——然后就看见他取出一只黑底绣红字的香囊，随意瞅了一眼，就放进了坑中。
他身后的魂灵：“……？”
这东西，怎么有点眼熟？
仿佛是知道应星所想，丹恒头也不回，一边埋一边说：“这是刃当初给我的，装着那个‘太阴大辟神咒’的锦囊。”
应星：“……”
哦，对哦。这玩意儿要是早拿出来早就全剧终了，话说丹恒为什么一直不用来着？
“其实一开始，我对你的来历有些误解。”丹恒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小时候，村里的神婆说我是天煞孤星，要把我当做祭品送给河神，而我为了活命逃跑了。结果没过几天突降暴雨，引发山洪和泥石流……我想如果存在因果报应，那早晚也会落在我头上。迟来这么多年，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居然还松了口气，我想你终于来了，不然我还要惴惴不安等待多久？”
…………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应星有些哭笑不得，但丹恒显然并没有向他寻求安慰的意思，碎碎念完了，又耐心地解释起自己此时的行径来：“这东西本身是什么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刃’的东西。既然你是刃的魂魄，那么本体的所有物也能算是和你有关联吧？”
“行军打仗的人，有时马革裹尸、青山埋骨，后人只能取些逝者生前的衣物作衣冠冢，也没听说这样会收不到寒衣、纸钱……”
“如果用衣物可以，别的怎么不可以？”
说话间，丹恒终于完成了手上的活计，应星探头一看，只见那新挖过的地上竖起了一块小小的木牌，前面居然还点了三根香，俨然是现场给他选了块宅基地了！
应星惊呆了：“不是，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这还没死……”
话音未落，他倏地瞪大了眼。
丹恒转过身，下巴微微扬起。
四目相对，这一回再不是对着空气——应星清楚地从那双灰绿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透明的、模糊的虚影……但是很显然，自己的存在能完整地呈现在丹恒眼里，不需要造梦，也不需要画符。
丹恒看得到他。
收了阳间的“供奉”，他就能踏出鬼门关，真正触到此间的存在了。
“乖乖。”他喃喃道，“难道你真的是天才？”
第二步，和刃见面之前要做好防护，虽说猎鬼人不能伤人，但是这人精神方面貌似都有一点不便详说的疾病了，那谁顶得住啊！
“话虽如此，你确定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吗？”
应星望着拆开的快递盒，“防狼用具”几个大字简直闪瞎狗眼。
丹恒拿起一瓶辣椒水掂了掂，也是十分无奈道：“没办法，管制刀具违法啊。”
第三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到底要如何把刃打醒。
猎鬼人这身份虽听着唬人，但抛去“不可对普通人施以恶咒”的禁令，充其量也就是身强体壮些的人而已。上次与刃稍作接触，丹恒心中略一评估，如果真是打架，他未必就一定会落下风……但是他是冲着打架去的吗？这个学期的奖学金还没评呢，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在学校出名！
“这个啊，我有一点眉目。”
丹恒身后，白色的魂灵悠悠地落到了地上。透明的脑袋从他颈侧探出来，通过面前的玻璃窗，两双同样镇静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也许是收了“香火”的缘故，这只总身形模糊的幽灵似乎变得清晰了些，从窗中的倒影，居然还能看清几根白色的眼睫。
此时他就那样自然地靠近，仿佛全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还在那自顾自地说：“本体的精神分裂与魂魄的缺失有关，只要我能重新回到本体，就能制造一个能让他短暂清醒的机会。”
丹恒心中一动：“可是，那你就会消失。”
“怎么会？”应星却笑起来，“我和刃本来就是一体。”
“关于如何回魂，我知道相应的咒术，不过这需要你的帮助——牵制住他的注意，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饮月’？”
丹恒思考了一下：“我尚且能保护自己，你就没办法了……我去庙里求个符对你有用吗？我也不会咒术，到时如果有危险，你就躲在我身上吧。”
应星一愣：“其实不用……我与他本是一体，人无法在活着的时候泯灭自身的魂魄，他的术式杀不死我。”
丹恒却说：“那当时你也明知符咒对我这个活人没用，不还是现身出来保护我？”
应星无言以对，只能微笑。
“其实有句话想说很久了。”他忽然说，“你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太多，为什么？”
丹恒一愣，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可应星却不肯放过他，一个闪身，就飘到了丹恒面前，这一下突然凑得极近，叫丹恒的视野被迫被雪白占领：“你是不是还在想，无论这一次成功与否，你都算得上是为过去赎罪，成功当然好，但就算是失败了，搭上这条性命，你也无所谓？”
“看着我，丹恒。”
“行至今日，我还能在与倏忽的角逐之中保持清醒，唯一能称得上心得的就是——不要把他人的过错归咎自身，不要困在过去，不要放弃未来。”
“你不是在弥补过错，而是做了一个伟大的选择。”
一下，两下。丹恒很慢地眨了下眼，然后又眨了一下。
视线缓缓地下移，看见了魂灵先生夹着他脸颊肉的手……现在这家伙已经可以触碰到他的身体了，但是有一说一，还是很凉。
应星一顿，忽然触电般撒了手，兔子似的蹦开一尺来远。干咳两声后，大声道：“总、总之！我回到本体后，会尽力延缓他的行动，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得看你。已经很晚了，今天就先休息吧，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