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夜他一时兴起想练剑,踏入后院,却看见少年裴牧云望着漫天星野,面带泪痕。
他见师弟哭都没有声音,心里顿时一揪。那时他还是个常惹师父手痒的小狂生,想安慰师弟,又没经验,手足无措。
裴牧云擦了泪说没事。解春风怎么问都不说,也不要安慰,僵持许久。
解春风实在没办法了,把宝贝无比的剑随手插泥里,对师弟哄劝:“不要你说,师兄也不问。就变个猫吧。是猫伤心。师兄染了师父的坏毛病,看见猫,就捡了。”
那时师父一时兴起,刚教了他们变身术,变身术能让修士变成一种飞禽走兽,变成什么,全看天意。学什么都奇快的解春风偏偏这个术怎么都学不会,师父也疑惑不解,裴牧云这个师弟倒是一学就会了。
那夜最后,他抱着猫,在后院草丛里靠着树坐着。
猫望着星星,他望着猫。
他轻轻揉着猫脑袋,猫在他怀里呼噜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就都睡着了。
只记得第二日清晨醒来,少年裴牧云还趴在他怀里睡着,手攒着他衣服,在睡梦中低低地喊外公。
……虽然师弟想念的是外公,却不妨碍解春风感觉像是心底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想猫。想家。
取东西,送剑,回玄真观。
“儒门到了。前辈,请。”
飞舟徐徐降落,气势恢宏的[儒门字墙]霎时进入视野,是孔孟经典化为一道道竖行墨字,灵动漂浮于空,如墙一般环绕儒门。而字墙内的儒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雕梁画栋,堪比阿房。难怪说,凡间帝王走马过,儒门千载不倒松。
面对这儒门奇景,解春风一扫即过,并无留恋:“请。”
*
荆楚天疏阁。
刚向春风剑侠询问了阁主近况,离贰法士刚走回阁内,就察觉有儒门飞舟降落。他站在原地,以灵力调动法网监听阁墙,听到飞舟升空离去,才撤了修为。
他继续往阁内走,经前厅、獬豸堂,穿过东园,进入千里顺风楼。千里顺风楼的底层大堂,就是法士们的办公之地。
事关春风剑侠与儒门,虽不明详细,他还是走到桌边将此事记下,然后走到大堂中央,将这条记录载入[风闻谱]中。
忽听响起法鼓一声,是外出法士有要事报告的信号。
离贰法士走向那个分区,已有法士应下水镜术,水镜中,是一名刚入阁不久的新法士,即使隔着面具,都能看出她的茫然。而她身后山林无恙,看上去并没有出什么要事,应下水镜术的法士怎么敲了法鼓?
他看向敲响法鼓的那名法士,其侧领绣有[离伍]两字。
离伍法士报告道:“她在山野间察觉到玄真剑意,赶去拜见却发现不是阁主,而是、认不出的稀奇物事,所以敲了法鼓。”
听到玄真剑意四字,在场法士都不禁振奋,接着听到不是阁主又沉寂下去,然而,认不出的稀奇物事毕竟还是令人好奇,都看着水镜。
新法士正要报告,异变突生。
一个纸人模样的小东西大喝一声跳上她肩膀,潇洒一背手,对着水镜问:“人修!汝可知,吾等主人猫猫何在?”
???
不等法士们发问,随着一声声大喝,更多手持纸剑、头戴獬豸冠的纸人跳上她肩膀。
几乎被纸人淹没的新法士咽了咽口水,报告道:“就、就是这般情况。”
水镜那头会说会跳的纸人们令楼中法士面面相觑。
这些到底是什么物事?它们的主人?猫猫?
有法士猜测:“既有玄真剑意,大约是玄真掌门或春风剑侠之物?素来听闻玄真掌门爱捡老弱病残的流浪兽禽,或许,玄真观里养了猫。”
闻言,水镜那头的新法士立刻翻找起来:“有,春风剑侠有只爱猫,我有画像。”
画像?
新法士从怀中掏出一枚掌心大小的对折妆镜,打开妆镜,里侧别着一幅画像,她展示给楼中法士和纸人们看,解释道:“是儒门那位闻人大人给春风剑侠的猫画的,他刊印成册,卖得极好。”
那画像上是只行走在林间的大猫,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长长的雪白被毛,连颈周都有一圈白毛厚领,但脑门、眼底和四肢都有虎斑似的银灰色斑纹。猫眼又大又圆,瞳色深绿,耳尖圆弧微向前倾。尾巴从尾根的白毛逐渐染上浅灰,蓬松地绕在身侧。
这猫种类奇特,楼中法士们竟都认不出。看上去大得像个小老虎,那一身长毛,想必是用来避寒,或许长在黑龙辽州还要往北的外族久寒之地。
纸人们却激动地跳跃起来,纷纷伸着手涌向前,想碰画像里的猫,只听一片熙熙攘攘的“是主人猫猫!”“猫猫!”“是猫猫呀!”“是猫猫!”
新法士赶忙左格右挡,眼疾手快把妆镜收回怀里,又引来一片熙熙攘攘的“啊!没了!”“小气人修!”“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