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满课,但是上午的课陈佳渡一节都没去,室友们有点担心,问过班长才知道她把下午的课也一起请了。
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发消息给了贺江。
自从上次何予萱出事以后贺江就加了她们的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倒是派上用场了。
贺江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到西江别月的公寓,开锁进屋后环视了一圈,很快就注意到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叫了两声没闻回应,立时便觉察出异样,走近后发现她的眉尾耷拉,双颊盛着惺忪的彤红,唇瓣干燥,细密的汗不断从她额头沁出,似乎做了个挣扎的梦魇,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重重吐纳。
贺江用手背触了下她的额头,果不其然烧得厉害,当即将人横打抱起,用外套裹得严实,快步出门。
奔走间陈佳渡昏昏沉沉地撑开眼皮,感觉嗓子眼里有一团火正在燃烧,又像是在切割着什么,身体忽冷忽热一阵阵的,极其不舒服。
好在没完全烧糊涂,从眼缝中窥见那刻骨的面容后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哥”。
贺江闻声垂眸看她,即刻予以回应,进电梯时还不忘伸手兜着她的脑袋以防磕碰。
陈佳渡被他妥帖地圈在怀里,他其实走得很平稳,但她还是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揪着他的上衣衬袋,习惯性地往回又缩了两下。
因为发烧的缘故,从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格外的烫,好似在在他的肩头还有左心房的位置燃起一簇又一簇的火焰,连成一片,余烬无视彼此间衣物的尺距,烧光了它们,直击皮肤的战栗。
陈佳渡安顺地匐在那里,倾听着对方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很沉闷有力,十分令人心安,于是她听着听着,不自觉缓缓阖上了眼。
贺江轻声细语哄着她,让她先不要睡,马上就到医院了。
她嘤咛了一声,有些像在撒娇,接着又往他胸口依偎过去,贴得紧紧的。
他心跳得好快啊,哦,好像还有我的。
察觉对方身体一僵后陈佳渡便也彻底没了意识,不知是昏过去还是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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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很不安稳,陈佳渡梦见了许多人和事,有新的也有旧的,杂糅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捕捉,盖在身下不得动弹,然后一点点蚕食掉她的呼吸。
她拼命挣扎着,几乎是被吓醒的,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背上袭来一身冷汗,黏答答地沾着衣服。
陈佳渡倏地睁开眼,不待分清眼前的场景就被喉咙里逼上来的一连串咳嗽给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阵晕眩过后,她勉力坐起身撑着手臂,垂头发觉手背还插着针管正在输液,于是缓了缓动作才开始环视四周。
原来是在医院。
陈佳渡慢慢拾回晕过去之前的记忆,想起自己是发高烧被贺江带到医院的。
那么他现在人在哪儿?
陈佳渡转念一想如果安淑芝得知她生病了肯定会非常担心,无奈手机不在身边,她联系不上任何人,正兀自疑惑着就发觉病房门被悄悄溜开了一条缝,回头望去开门进来的不是贺江也不是医生护士,而是唐璐。
“宝贝儿你终于醒啦!”
伴随极度热情的一声雀跃高呼,唐璐朝她奔来。
陈佳渡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碍于自己的病况,小妞绝对会冲上来给自己一个站都站不住的大大的熊抱。
唐璐立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随后又跟自己额头的做了比较,得出结论:“不烧了欸。”
陈佳渡扯出一个笑容,想说话但是嗓子火辣辣的疼,唐璐见状倒了一杯温水,她喝了两口润润嗓,但是开口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嘶哑。
如果不是人就在眼前,唐璐打破脑袋都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从她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
陈佳渡问:“我睡了多久了?”
唐璐伸手比了一个“1”,苦兮兮地说:“你已经睡了快整整一天了,你知道吗宝贝儿。”
快一天了?难怪脑子浑浑噩噩的。
唐璐接着又问:“头还晕不晕?身上冷不冷?有没有别的比较难受的地方?啧,我还是去找护士来看看吧。”
话罢转身就要离开,陈佳渡及时叫住她,说:“好很多了,不用找护士。”
唐璐又确定了一遍:“真没事?”
“真没事。”
于是唐璐“哦”了一声,背过身坐在旁边的看护椅上,两条白皙的手臂交叠着压在椅背上,下巴抵着手背,扑闪着大眼睛,静静端详病床上的人。
陈佳渡没有穿住院部统一的蓝白色条纹病服,而是穿着贺江从她公寓专门带来的睡衣,唐璐给她换上的。
灰蓝白的色调衬得皮肤更加苍白细腻,眼皮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尤其是几缕鬓发随意地缠在耳畔,大有我见犹怜的风情。
陈佳渡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干嘛这样看着我?”
唐璐敛去眼底的不明情绪,像个孩子般摇头晃脑,无不遗憾道:“宝贝儿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像一个柔弱的病美人,好想把你画下来,然后裱起来挂在卧室墙上,每天睡前醒来都可以看到,欸,可惜没带工具。”
陈佳渡“噗呲”笑了出声,避开输液的那只手,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到底是没有工具还是笔力不足?”
“诶呀。”明明一点也不痛,但唐璐偏要装作很痛的样子,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控诉好友,“你这是要毁了中国画坛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吗!”
“好好好,明日之星……”
陈佳渡哭笑不得,阴郁的心情被唐璐一闹后也如拨云见日般好了不少。
只不过没笑两声,来势汹汹的咳嗽呛得她满脸通红,浑浑噩噩的,脑浆都感觉被晃匀了。
唐璐见状连忙站起来给她拍背顺气,陈佳渡眼圈氤着红,一只手撑在床上,抿着嘴问:“我哥呢?”
“嗷,是这样的,医生不是交代说让你多吃点清淡的嘛,本来是要点外卖的,但是你哥觉得外卖的粥店都不卫生,然后呢医院的饭菜你肯定也吃不习惯,他就回家给你带饭去了。”
“诶!”唐璐重重叹了一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怪不得说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猪都要大呢!我上次感冒了,我弟搁我面前又是爆炒鱿鱼又是麻辣小龙虾,气得我从床上爬起来狠狠挠了他一顿!”
嗯,从起伏的语调和充沛的肢体表现看出来确实很气了,陈佳渡没忍住笑出了声。
唐璐话锋一转:“说起来孟樾人呢,女朋友生病他都不在?这男朋友当的也太不称职了吧!”
“……我跟他分手了。”陈佳渡敛了笑容,很平静地说。
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唐璐难免震惊,但她端详了一下对面的神态,很快就满不在乎地招招手,说:“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唐璐也不是不好奇,不担心,不过她更清楚陈佳渡不会让自己吃亏,这就够了。
至于对方什么时候愿意跟自己分享分手的过程还有原因,那就天听由命呗,她不着急刨根问底。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唐璐还有不得不去上的课,是著名的灭绝师太的素描课。
其阅病无数,堪称现代女华佗。无故请假就扣一半平时分,对于提高美院的上课出勤率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唐璐上学期就挂在她手上了,准确说班里四分之一的人都挂她手上了,补考过程极其艰辛,要是这学期又挂,她真可以去教师宿舍门口自挂东南枝了。
医院距离美院并不是很近,唐璐提前在手机上打了车,临走前摁了呼叫铃,叫来护士帮忙把快挂完的吊瓶换掉。
年轻的小护士来得很快,举止轻柔地帮陈佳渡撕下胶布,又用湿棉巾一点一点搓掉留下的胶印。
快弄完时小护士忽然用略带艳羡的口吻对她说:“你男朋友可真细心呀。”
陈佳渡听罢一脸不明所以然地看着她,小护士指了指框子里的吊瓶解释道:“喏,本来我们要给你挂500ml的,但是你男朋友说你有点不耐受,挂太急了身体会不舒服,然后我们就给你换了250ml的两瓶。而且你血管很细,只能用小孩子的针头,一瓶就挂了将近五个小时,我深夜值班过来检查的时候他还没睡觉在守着你呢。我跟他说有些人挂水会觉得浑身发冷,他就去买了暖宝宝给你捂手捂脚。”
陈佳渡乍然从别人口中得知贺江为自己默默做了这些事颇有些不自在,说不触动肯定是假的,她压下心底暗流涌动的情愫,朝护士微微一笑,“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
小护士把陈佳渡从床上扶起来,带她去卫生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汗渍,出来以后她便拿上东西一径往门外走。
陈佳渡坐在床上眼瞧着那门不过刚合上便又打开了,还以为是小护士落下了什么东西,结果下一秒便看见了一身休闲装的男人手上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
“醒了。”
他的视线平铺过来,敛起眼皮,深邃的目光直敞敞地落在陈佳渡的身上,关切地问道:“身体还难受吗?”
贺江的步子很大,眼看三两步就要走到身边,陈佳渡这才回了句:“没事。”
她暗暗捋了捋头发,抻了抻衣角,不希望他看见自己的状态太糟糕,好像没有他照顾自己就过得有多么落魄似的。
显然她在此刻全然不记得不久前贺江刚见过她生着病最无助的那一面。
“没事就好,饿了吧,先吃饭。”
他说这话时陈佳渡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两声,她瞬间僵直,用被子捂住声音,对身体的本能反应咬牙切齿,在心底默默祈祷某人没有听到。
大概是祈祷起了作用,贺江并没有调侃她,而是安然自若地拉出边几餐桌,把保温桶里的东西逐一端出来摆放在她面前。
一小碗蒸鸡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盅雪梨银耳羹,以及一小碟切好的血橙。
陈佳渡皱眉,虽然都是她爱吃的,但是这些东西放在平日她都可以吃两餐,罔论现在还生着病胃口不佳。
不待她提出疑问,贺江先一步解惑:“我也没吃中饭。”
陈佳渡便没再说话,静静注视着贺江拿出一个干净的碟子,把食物匀成了两份,把较少的那一份摆在自己前面。
“趁热吃吧。”
贺江说完把自己的那份端到旁边的茶几上,陈佳渡刚捏起筷子,忽然想到什么,朝他看去。
不料他似乎有所感应也朝她看来,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她不过盯了对方匆匆一个轮廓便如同触电般收回视线,借故咳嗽缓解不自在。
正如小护士所说,贺江整夜守着她,不消说睡觉了,恐怕假寐一会都是奢求,眼底浮上了两抹明晃晃的乌青。
陈佳渡的心底悄然升起一股愧疚感,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一些:“我妈妈呢,她知道我生病了吗?”
贺江说:“阿姨还不知道,但她知道你们学校发生的事情,很担心你。我跟她说你跟我在一起,学校那边我给你请了两天假,你病还没好全,这两天你要么待在公寓里好好休息,我给你请个阿姨照顾饮食,要么去我那里。”
这番话毫无疑问打破了刚才的温情,陈佳渡颇有些不满地拧眉,说:“你没有资格替我擅作主张。”
贺江叹了口气,跟深渊似的眸波澜不惊地纳入她的神态,细细端详,温声道:“如果你能够把自己照顾好,我就不会有这个可乘之机替你擅作主张了。”
她顿时哑口无言。
他弯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