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屋里的三人无一例外都起晚了。
段知彻房间内的落地窗帘从来都是定时开合,房间采光还算不错,充沛暖黄的阳光早已透过玻璃铺洒进来。
段知彻醒过来以后,眯缝着眼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不过好在今天休息,不然昨晚也不敢那样折腾。
昨晚林灵不知怎么的,本来只是在简单控诉,段知彻也很认真地在听。
后来林灵不知为何情绪突然失控,自己把自己讲得崩了溃,哭得泪流满面,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抽纸都用少了半包。
段知彻猜测是酒精的作用,无意之中就将情绪放大了些。
那丫头平时不像一个伤感的人,有啥说啥,看起来没心没肺,连做手术之前都是笑嘻嘻的,当时还被护士称为病房内隔壁床小孩的榜样。
段知彻不太有哄人的经验,一时竟也觉得有些无措,只能等她哭累了,再从自己角度上给出尽量中肯的见解和建议。
后来也不知是林灵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是终于觉得困了,总之段知彻说完之后,林灵在椅子上思忖了几分钟,就回了房间,临走前还顺走了段知彻放在书桌上的魔方摆件。
段知彻洗漱完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时乔还面向外蜷缩在沙发上。
浅蓝色的薄棉质被已经掉到了毯子上,手机也反扣着趴在上面。
从时乔的姿势来看,手机应该就是不小心从手上滑落的。
时乔侧躺着,两腿交叠在一起,右手垂贴在沙发边缘,左手则轻轻放在身前,半边脸没入阴影中,呼吸匀称,看样子还睡得很熟。
只是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也许是睡不习惯,也可能是做了噩梦,总之应该睡得不算安稳。
段知彻只欣赏了一会儿就迈开腿走了过去,脚步很轻。
弯腰替时乔捡起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屏幕竟然亮着,显示的画面是多巴胺色系的方块格子。
段知彻颇为随意地瞥了一眼,认出这是一款应该算得上大众的益智类游戏。
他曾在过节做客时在亲戚家小孩的平板里见过一模一样的界面,当时那小孩怎么都通不了那一关,便请他帮忙。
最后他得到了小孩为感谢他而赠予的一颗巧克力味的糖果。
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锁好屏,并规矩地放在茶几上后,段知彻半跪在地上,正打算将散落在地的被子抱起时,就听见一道十分神清气爽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时乔的房间门口传来:“段哥早!”
嗓门很大,很清亮,倒是配得上休息日的状态,只是非常直接又非常不客气地,把沙发上的人吵醒了。
段知彻意味不明地看了林灵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什么,往段知彻身边瞥了一眼后,瞬间捂嘴噤声,但为时已晚。
时乔微皱着眉,长睫轻颤,缓缓掀开眼皮。
段知彻觉得是因为自己现在的位置距离他太近,已经远小于时乔平日习惯的安全距离,所以才将人吓了一跳。
时乔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还因为动作过大而轻咳了两声,估计清醒了不少,但意识也许还没完全回笼,眼神还是懵然的状态。
他的头发有点凌乱地翘起,眼皮略微肿胀,脸上的红疹相较于昨天晚上好了一些,现在来看已经不太明显,但靠近颧骨的位置又新添了几道压痕的印子,也同样泛了点红。
时乔连续性地眨了几下眼睛,眼底的意外之色还未完全消失。
为抑制尴尬从地上捡起他的被子团成一团后,他艰难地偏头看了一眼段知彻,又看了一眼林灵,继而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手指紧紧抓着被角,看起来无所适从,颇为不自在。
“不好意思,我起晚了。”时乔说。
“没有,我也刚醒。”段知彻欠了身体,站起来,很利落地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接着说,“而且哪有起晚这一说,没有很特殊的情况的话,想睡到几点都可以,没必要道歉的。”
时乔闷闷地“嗯”了一声。
林灵刚嗷完那一嗓子,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心里暗叫不好。
但她也无法,只能迈着循规蹈矩的步伐走过来,颇为抱歉又狗腿地对时乔说:“不好意思啊小时哥,我刚刚没注意,不知道你还在睡,绝对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回房间接着睡?我已经把你的床铺好了。”
时乔闻言,揉眼睛的动作一滞,一时晃神,慢半拍地摇了摇头当作回应。
从醒过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一副样子,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又有点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时乔随意地抓了一下头发,然后又幅度很小地抬了抬下巴,继而对客厅内的另外两人说:“我先去洗漱。”
说罢,时乔便僵硬地套上脱鞋,抱着枕头和被子,又顺起手机略微仓促地回了房间。
等时乔再出来,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后了。
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时乔闻见了一阵甜奶香。
他偏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林灵正坐姿随意地在餐桌上啃面包,厨房里适时传来冰箱门合上的声音。
时乔捂着肚子,正觉得胃里空空荡荡,打算煮一包方便面随便应付的时候,就听见林灵转过头来很热情地招呼他说:“小时哥,快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段哥说他待会儿要下厨!”
时乔顿住脚步,抬眼看过去,段知彻正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种颜色的果酱,分别是草莓和蓝莓口味。
看见时乔后,段知彻顺着林灵的话,语气温和地说:“对,先吃点儿吧,不过暂时只有吐司和餐包。我一会儿下去买食材做饭,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
时乔本想拒绝,但看了一眼林灵,最终还是坐下了,“谢谢,麻烦了。”
“不会,”段知彻笑了一下,边走进厨房边说,“顺手的事儿,我也挺久没有正经做过饭了。”
再出来的时候段知彻的手里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非常自然地放在了时乔的面前。
时乔顿了片刻,又道了一声谢,将牛奶移至面前,小心地嘴唇凑过去抿了一口。
温度正好,不烫嘴也不觉得凉。
时乔抬手从盘子里拿了一片吐司,把中间范围的软面包扒了个空,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只剩下完整的吐司边。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他一直觉得吐司外面那一圈烤面包硬邦邦的,不如中间那一整块柔软香甜。
所以他一般会先把中间的软面包吃了,剩下的要就着牛奶或豆浆,在嘴里泡软了才能吃得下去。
时乔正吃着,余光突然留意到与自己正对着坐的段知彻的视线。
段知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盯着自己看。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时乔竟破天荒地,抬眼将目光迎了上去。
这是以前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段知彻是一副很坦然的样子,没躲避眼神,只是看着他笑笑,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
倒是时乔先败下阵来,他还是无法平静地与人目光交汇,特别是对方的眼神里含有他读不懂的内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很笨,并只会感到尴尬。
好在时乔将视线下移至自己面前的餐盘的时候,段知彻也收回了目光。
但时乔还是觉得自己刚才被观察了,于是开始自省,怀疑他吃吐司的习惯是不是有些娇气和可笑。
时乔感到羞耻,并暗自提醒自己,下一次再这么吃的时候,一定要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么想着,他将剩下的吐司边全都塞进嘴里,吃得脸颊都鼓起来,然后喝了一大口牛奶,艰难地咽了下去。
“别吃太急,当心噎着。”对面的段知彻突然出声提醒他。
时乔心说还不是因为你,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段知彻很无辜。
段知彻很被动地被他脑补认定为刚刚是在暗自嘲笑他。
但其实段知彻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时乔开始意识到,他总是习惯性地觉得别人在评判自己。
这样很不好。
对别人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
不过时乔只反思到这儿,就没再继续深想了,因为他现在心里还放着另一个事儿,便暂时无暇顾及这个习惯性问题。
时乔左思右想,期间看了林灵一眼,一再犹豫后,觉得现在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好时机,便转过头,郑重地对林灵说:“之前是我的错,是我亏欠了你,真的很抱歉。”
时乔觉得是自己对林灵的伤害过大,才使得她昨晚“酒后吐真言”,心中的情绪顿时变得难以言喻。
道完了歉,时乔的话又变得断断续续:“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弥补,才能让你解气……”
“所以……我想……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怎么样,我都接受的。”
林灵原本在很认真地边刷手机边吃面包,闻声抬起眼皮,瞬间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诧异之色。
她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连刚塞进嘴里的面包片都忘了嚼,一脸懵然地问:“什么弥补?什么解气?”
然后她又指了指自己,心里很迟疑,便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时乔:“我?你刚刚的话,是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