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扬起,沟壑纵横的路上四匹快马疾驰,绵延的瞭望塔上有人见到了在其中的裴玦,默默退下。
“将军,统帅回来了。”
陈吟听见此话点了点头,一炷香后从军营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退出去。
芦苇丛边,裴珏将马牵着,晃悠悠地走,周柒坐在自己的马上,打量这片土地。
太阳斜斜挂在天边荡漾着整片天空,黄土上有成片的芦苇群泛着金色,芦苇这种植物,在这片荒芜之地也能连天。但太阳也不全是洒在芦苇上,还有些照在了裴珏身上,深蓝色的衣衫似乎更浓烈了些,连带着飞扬的马尾也格外生动像是在空中挠着什么,一扫一扫的。
“如此美景,我从前居然没听人提过。”姜狄感慨了一句。世人所歌颂的都是那名胜古迹,鬼斧神工,而这种平凡中窥得的美景总是不足为外人道。其实或许美的不仅仅只是景,还有当时的心境。
见没人接自己的话,姜狄也不懊恼。他惯是个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便也下马又央求着裴璟带着自己跑一圈。虽说他与周柒从小学习骑射,但与他们这种真正纵马在大漠奔跑的人来说总归是不同的。
远处有人纵马而来,卷起黄沙漫天。
“参见统帅,三皇子殿下。”陈吟策马而来人还未下马声音便已随着一阵风传来。
他是陈啸的哥哥,兄弟两都是自小随着裴珏长大的。
裴珏十六岁时入了军营,陈吟兄弟两也跟着来,最后摸爬滚打三人也混出了名堂。裴珏的一次次军功换得了从年老的尹濡铮将军手接过这支大军的资格。那是一位曾随裴玦外公出生入死的副将,是年轻时期马蹄落处皆安宁的名将,但自裴珏外公死后便也与裴家没了联系。
裴珏是前年正式接过这支军队的,他在军中六年,从毛头小子成了大将军,去岁时裴璟过来了,他是真的想来,想上阵杀敌保卫家国。
其实裴珏开始时也是真的想要来的,少年人哪个不会向往沙场?他在得知兵权四分五裂时主动请愿愿以军功收复军权,又因着这块土地与他关系匪浅且漠北向来我朝是最大的敌人而选了这块地方作为自己的战场。
开始他以为战争是洒尽热血,意气风发,可是后来,在一次次的战争下,他身边亡灵越来越多,尸骨越积越高,他发现战争是离别,是苦涩。他开始厌倦流血牺牲和死亡,现在他只想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将外族彻底打败让山河安定,他便归还兵权了却外公遗愿。然后自己游山玩水去。
“情况如何?”裴珏拦住了要下马的陈吟,自己也翻身上马。
“京城中派来的人皆不能靠近你,一直被弟兄们防着,但也快起疑了,昨日还想闯进去。您与三皇子回来的正是时候。”裴璟并无官职,是以军中人皆称其为三皇子。
无诏入京本就会让人起疑抓住把柄,更何况是手握军权的皇子在皇帝病重时。京城中有许多借着各种名义塞进来的厨子绣娘医师什么的,表面上是说为了照顾裴珏与裴璟,实则是监视。无奈为了有些人放松怀疑,便也留下了,却不想关键时候如此难办。
裴珏估摸着也是时候回去了,但此刻周柒与姜狄却不好与他们一同回去,军营里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子,军中难免会有人察觉出来。
陈吟曾接到信知道姜狄与周柒的存在便道,“不若让这位姑娘与公子去前方的城里面,等到回京的时候再寻由头让他们跟着我们上路。”
“多谢了,但我与姜狄到时可以自己回霖城,你们不必管我们。”周柒见状也不愿麻烦他们。
“是我与阿璟思虑不周,光把你们带过来却不能陪你们好好见见这边塞美景。抱歉。”
“无事,我与姜狄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你们事情紧急便做你们的事情去。”
裴珏看了眼她,为了行走方便虽作男子装扮,但仔细瞧着便也能发现周柒英气中透出些许姑娘家的娇嫩,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但那副洒脱样子却比许多男儿还要潇洒。也不知闺阁里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女子的。
边城有不止是一座城,凡是与漠北交界的都称作边城,由于与漠北交界,便也有漠北的商人来往,除却裴珏他们路过的那几座城,还有一座城名为销,漠北的商人都在那处往来,那是整个边境最为富贵的地方。但那不同于京城的纸醉金迷,也不似肴城商业往来繁重,那里以物换物,那是一座充斥着最原始交易的城池。
许多两国人口买卖,牲□□易都是在那里进行。
裴珏开始时看不惯那里,上奏朝廷想要干涉却也无可奈何,大雍需要漠北的马匹牛羊,两国自先皇以来关系紧张,走官道是行不通的,漠北也需要大雍的粮食,两国的商人便通过那样一座城,进行着交易。人口买卖即使知道,裴玦也只能与城主压制,却不能根除,有需要出价高便是有多难也会有人做。
与裴珏告别之后周柒与姜狄便朝销城去了。
“既来了边塞又怎能不来这里一看呢?”姜狄是这样说的,裴珏思忖他们两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情,便叫陈吟派人跟着他们,稍有不对便来回报。
那座闻名天下的城和其他边境城池似乎都一样,但城门口来往的人却不只是大雍子民,许多漠北装扮的人牵着牛羊进入,也有许多漠北人装满蔬菜水果离开。
“这除了有漠北人之外看着与其他城池也没有什么两样嘛。”姜狄兴致缺缺。
“外面瞧着是一样,但你也要到里头去瞧瞧才知道真实状况。说不准我们还能逛逛自家铺子,反正在这块地儿也不会有人认识我们。”周、姜两家都有生意在销城中,绵延百年的世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会少了他们。
随着人流入城,周柒瞧见有一队人中带了许多女子。
那些女子皆身着素色衣衫,虽是漠北人深邃的长相却做大雍人的装扮,穿的还是最下等的衣衫。
周柒立马便明白了那是人口买卖。大雍有许多富贵人家会花高价从漠北买进奴仆,这些奴仆无父母兄弟在身边,除了主家之外,他们没有可以依靠与认识的人,身世清白,主家不必担心他们会与外人有勾结,并且由于是漠北人,他们在大雍没有籍贯,是可以随意处置之人。同样,大雍也有许多女子这样被贩卖到漠北。
周柒当真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了。从前只听说,如今却亲眼见过,那些漠北女子与从另一边来的大雍女子被送到一个类似集市的地方,像商品一样按照固定的姿势摆放在那里,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她们面前走走停停,她们被打量评估,被讨价还价。周柒当真是觉得有些悲凉,为这些女子生在这个时代可怜。但她知道现在的她还做不了什么,甚至她还要拉着想冲上前去的姜狄。
“此时我们帮不了她们。”周柒看着他们道。
姜狄很愤怒,“那难道就这样看着吗?从前听传言还能一笑置之,可如今见了才知有多荒谬。”
周柒撇开眼不去看,轻声道:“可是我们的力量太小了。”
“世上从不缺少这样的事情,如今还算太平,那些不太平的时候又如何想象?是以姜伯伯与我父亲还有其他各位叔伯这些年做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能少一点再少一点?只有我们强大了才能帮助更多人。”
这些年,周家与姜家还有其他几大世家乃至身处皇权中心的皇后母族王家都在将自家百年荫蔽洒向百姓,无数人所供养起来的大树将自己的养分分给别的小树。
周柒的叔父与姜狄的哥哥皆在朝为官,除他们外各世家子弟皆有在朝任职。除去在先皇时期就卷入夺嫡之争的王家之外,其余各世家皆从不站队,只忠心于最终能为百姓带来好处之事。
“若我能像我哥哥那样厉害就好了。”姜狄叹道,他的哥哥姜昱是他科举那年的状元郎,那年他只有十七岁,凡有考试皆是榜首,获天子垂青,如今年仅二十五已是户部侍郎。
“你急什么,未来你可是要执掌姜家的,总也会长大的。”除却王家外,其他世家都有规矩,入朝为官者不问家族事,周柒的叔叔周云明入朝为官二十载,她父亲周月笙便掌管周家二十载。这是为了保证家族在政治斗争中不站队还有在关键时刻能保全家族。
姜狄却是苦笑一声,他很清楚自己的毛病,执掌姜家他怕是不成,吃喝玩乐他倒是很会。
两人从贩卖场离开后,便真正逛了这座联系着两国的城。
这里的大雍人会说漠北话,漠北人会讲大雍语,甚至还有漠北与大雍人通婚的。
由于漠北民风开放,这座城也充满了奇异。大街上会有身着漠北服饰的舞女跳着在千里之外不被理解的舞蹈,大雍人会像漠北人一样大口饮奶、喝酒,漠北人也会将两句大雍耳熟能详的诗。
“这样多好啊!”姜狄刚与一个漠北人划完拳,脸上红扑扑的。
周柒快速为女子挽了个发髻,也不知何时这些本围着她的漠北女子看出了她同为女子,便说要她也为她们扎那样男子装扮的头发。
“是啊,但是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看到所有民族和平相处的一天。”他们有意忘记方才贩卖场的事情,现在的他们还做不了什么,贸然冲动会连自己都保不住。
“总会有人看到的。来,吃饭去。我们还没尝过漠北菜呢。”
二人找了一家漠北人开的饭馆势要尝尝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