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野心的火,来自嫉妒的火,来自各种各样说不明道不明地方的火熊熊乱烧,将当事人乃至与此事不相干的人烧死。景帝的薄皇后成为第一个牺牲品,她唯一的依靠薄太后死去后,她便失去生机,像快要枯败的树叶被人无情扫落。
就像王夫人抛弃她的前夫金王孙一样,刘启①将这个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利益的女人赶进了冷宫。
在下定决心为自己一个儿子扫平另一个儿子后,刘启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到被春光覆盖的窗边。他看到蜈蚣风筝擦过松柏树掉到地砖上,胶东王刘彻和他的姊妹们相互追逐着跑到松柏树下。他们捡起风筝继续游戏,郁郁青青的树干下孩子的笑声像浪潮一样传到他耳边。
刘启想着:“缺了些什么……这些孩子的笑声里一定少了些什么。”他蓦地想到到底缺了什么,那就是少了馆陶公主两个孩子的笑声。王夫人和刘启说过她与长公主订下的两门亲事,刘启考虑再三同意了。
远在梁国的梁王刘武和近在长安的太子刘荣是窦太后的心肝和手心肉,要想让窦太后放弃这两个人,默许胶东王刘彻成为太子,需要刘启付出巨大努力。这两桩婚事可以让长公主刘嫖心甘情愿地为刘启做说客。
刘启收回了目光,胶东王刘彻是一个颇为聪明的孩子,和平庸的太子刘荣不一样,他有着成年人的聪慧和冷漠,刘启对他寄予厚望。刘启觉得刚刚刘彻的笑声太响了,这不是一个理想储君应有的样子。幼小的树苗需要经常修剪,如果耽误它成长的好时节,树苗可能长成刘启不喜欢的样子。
秦朝留下来的宜春苑里有着艳丽芳香的玫瑰树,树下生长着茂盛修长的菖蒲。每当风簌簌飞过,菖蒲便萧萧跟随。那些长枝长条的草木摇曳天生的好身段,不一会儿风留给它们新的馈赠,将露珠从它们纤弱的身躯上轻轻巧巧甩落。
胶东王刘彻随手扯断一根菖蒲,他同母的姊妹们小心地查看着他稚嫩的手心有没有受伤,刘彻不在意地挥挥手,继续跟在她们飞扬的裙摆后追寻着她们轻捷的脚步。
被父母带进涡旋的刘彻或许懵懵懂懂地懂了,或许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确实即将在这个有着芳菲和眼泪的春天结束童真,迈步走向另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
景帝七年是风取代火的一年,来自长公主的耳边风,来自王夫人的枕边风,成功吹熄了栗姬熊熊燃烧的妒火、怒火甚至是生命之火。景帝在这阵强风的吹拂下将栗姬所有在朝为官的家人都处死,他甚至不与朝臣沟通,极其专断地废黜了栗太子刘荣。
绝望的栗姬迟迟等不来君主的召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栗太子离开长安,薄皇后留下的后位被王夫人捷足先登。受了委屈的栗姬不眠不食,愤恨而死。
魏其侯窦婴、太尉周亚夫目睹了全部,他们告病不起,妄图用沉默打动皇帝。
在漪兰殿,在云帐、云幄、云幕的簇拥下,王夫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心。她因为斗争而憔悴的容颜落在打磨光滑的青铜镜上,王夫人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也端详着这面齐桓公命令工匠铸造出来的镜子。
一个人的容颜、野心和青春再怎样维持也不可能与这面春秋时代的镜子相提并论,但是人可以动用自己的双手打碎这面镜子,镜子却无力躲藏。
这就是人的卓越之处,人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镜子不能。
王夫人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女人对着她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王夫人轻巧地推开镜台上堆积的步摇、玉搔头还有新鲜折来的离合草,走到帷幕的最中央。
如烟似雾的帷幕聚合在一起,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她慢慢抚摸着柔软的帷幔,这十多年的宫廷生涯送给王夫人帝王的恩宠、四个孩子和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也带走了王夫人同产的亲妹妹小王夫人和王夫人曾有的如花美貌,现在更是把她的最后一点良知也带走了。
她在不久前为自己的丈夫吹了最后一股邪风,她在刘启犹豫不决、对栗姬余怒未消的情况下怂恿大臣请立栗姬为皇后,这激怒了刘启。
刘启害怕栗姬成为第二个吕后,虐待他的其他儿子。因此栗姬每前进一步,都是对刘启的步步紧逼。一个皇帝可以接受哀求,也可以接受合理的请求,但他绝不能接受后宫夫人咄咄逼人的要求。
王夫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将离合草撕碎放进口中,体味那苦涩的草汁气。她的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唇舌之间回荡的苦涩,还是良心上迟迟不走的不安,沉重地掉了下来②。
楚国丞相袁盎因病留在长安,因为朝廷剧烈的震动,袁盎频繁往来于太后的长乐宫和皇帝的未央宫。
袁盎进入长乐宫看到窦太后那张冷酷的脸,时光和眼疾没有让窦太后变的柔和,反倒让她更加霸道残忍。她曾经将儒生轩固生推进野猪圈,让他和野兽搏斗。现在窦太后要为自己最小的儿子梁王刘武,和另一个儿子皇帝刘启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