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喧嚣几乎淹没了人声，他们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让对方听清楚。短短几分钟，街上的水位已经明显上升。

剧本里提到过他们尝试冒雨出门，却并没写明他们在雨里会遇到什么。

一群人围在门口，外边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宛如瀑布。

肖羽首先打破沉默，他冲着门外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说：“按照一般套路，在这鬼天气出门，不会遇到鬼打墙吧？”

乔云深给面子地回答他：“理论上来讲，发生鬼打墙的原理是因为自知感知模糊。”

“嗯？不是闹鬼吗？”纪然诧异问道。她看过关于鬼打墙的故事，都是些鬼神之说。

乔云深摇头，道：“生物的本能运动是圆周运动，人在走动时因双腿的长短和力量不同，步长有所差异，若没有视觉参考，这种差异会导致人逐渐偏离直线，从而形成所谓的‘鬼打墙’。”

纪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对比那些故事，更显可信度。

玩家们看着门口，豆大的雨滴溅落在玻璃门上，而一门之隔的外边，沥青地面上翻腾着小小的浪潮。

现实里遇到这么大雨，落在身上只感觉砸得慌，没人想在这种恶劣天气出门受罪，而他们仅有一天的保护期已经结束，后续很容易遭遇意外。

于是，在剧本安排下，有人提议出去时，即将出门的两个人直接去找高老板借伞。

面对着高老板不是很想搭理他们的态度，肖羽微微一笑，拿出了人见人爱的宝贝们，放在服务台上。

见状，高老板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了，伸手一捞便收了钱，毫不含糊地从服务台后拿出两把雨伞，递给肖羽和宋承。

“这么大雨还出门，你们路上要小心啊。”他叮嘱道。

肖羽转过身，冲着众人微微耸肩，与队长对视一眼，默契地打开玻璃门。

雨水顷刻溅入室内地面，阴沉天色下沾了水的地板砖几乎失去了反光能力，任由两人踩在头上，撑开伞跨出安全区。

“万事小心。”

“雨太遮视线了，你们先别走太远，不对劲就回来。”

“这地面不太好走，你们注意安全啊。”

……

两人身后是同伴们一声声真情实感的关心，在剧本没提到的室外行动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撑着伞，一步步离开所有人的视线，踏进灰蒙蒙的区域。

纪然盯着他们背影消失的地方，手指悄悄揪住了身旁楚昭的衣角，稍微用力扯了一下，随即扭头看向他。

最令人不安的永远都是未知的危险。

她其实心里明白，副本为了之后的剧情能顺利发展，不会在非剧情杀时要人命，可危险与伤害是不会少的，她本能地担忧自己的同伴。

楚昭侧眸，见她眼里仅有担忧并未有害怕之色，便了然，低声说：“他们会没事的。”

似是在说这部分剧情里他们没有危险，又似是在说以他们两的能力，可以化险为夷。

无论是哪种，结果皆是能令人心安的。

得到来自高级玩家的肯定，纪然静下心来，想到自己的剧本里，出门的人选是由一群人商议出来的，而刚才他们省掉了这一步骤，宋承和肖羽直接就站了出来。

虽然最后的人选确实是他们，但这一举动表明了两件事：一是他们对自己的安危心里有数；二是在不影响参与事件人选的情况下，可以省掉部分过程。

省略过程会导致无法刷人设，降低个人戏份，也许会影响到任务的完成度，可确实能减少一些幺蛾子。

纪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叶莜竹”，起码她没有再添乱。

人在等待时总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短短几分钟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茫茫雨幕中，两道挺拔的身影逐渐走近，脚步声被喧哗雨声吞没，只能靠肉眼捕捉他们的痕迹。

“他们回来了！”

在众人犹如开了虚化的眼里，宋承和肖羽的身影愈发清晰起来。

两人踏入大厅，收起并没起什么作用的雨伞，湿哒哒地落了一地雨水。

“雨太大了，这路没法走，再远点感觉需要游过去，打伞都没用。”他们夸张地装模作样抱怨着。

外面路况不算好，原本这点雨水不至于这么严重，然而他们稍微走远一点，地上的积水会迅速增多升高，能将整个人淹没。

再远一点的地方，他们就无法过去了，有空气墙阻拦。

看到他们安然无恙，只是惹了一身湿意，玩家们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叶柯转身去找高老板，纪然听见动静，松开楚昭的衣角，想也没想地跟着叶柯走了。

高老板翻了翻抽屉，找出几条未拆包装的干净毛巾，她们拿着毛巾，准备过去递给被淋湿的两人。

楚昭不动声色瞥向自己被拽皱的衣角，伸手抚平褶皱，才不紧不慢地走近，夺走纪然手里的东西。

纪然：？

楚昭睨了她一眼，便把毛巾递给那两人，回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纪然莫名其妙，他不会自己去找高老板要毛巾吗？

噢，剧本里是社恐人设啊，那没事了。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犹如巨兽蛰伏其上，而乌云压得极低，像要剥夺他们的生存空间。室内光线失了灵魂，将所有物体罩上一层暗沉的滤镜。

一段剧情走完后，大厅里突兀地安静起来，只听得见门外的雨声潺潺。

高老板离开座椅，站玻璃门后观察了一会儿，啧嘴说道：“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还是在七八年前，那时候水都淹到一楼的一半。你们这次来旅游真是不走运，偏偏赶上了暴雨。”

玩家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老板自己开始推动剧情了。

“年轻人好奇心不要那么重，下雨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刚才出去也见识过了，除了水还是水。赶紧回楼上去吧，这水随时可能涨上来。”

“对了，到时候一楼的电要断掉，大门也会锁上，你们没事就不要下来，安心等到水退去，有其他情况我再通知你们。好了，你们上楼吧。”

这会儿他表现得脾气格外得好，以一种年长者对待小辈的口吻说道，挥手赶人离开大厅。

没人会去反驳一段既定剧情里的话，大家像极了涉世未深的普通学生，面临突发状况时茫然无措，只能听从有经验者的指挥。

高老板去关闭一楼电闸，一群人则回到二楼，聚集在走廊里。

镜头捕捉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纪然的目光不带停顿地从摄影机上滑过，看向不远处房门，虽然现实里“田文俊”并没有完全死去，不过在剧情里，他现在是一具快要腐烂的尸体。

于是，她颇为担忧地问道：“那……尸体怎么办？”

宋承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无信号，接了话：“还是没有信号，再等等吧，现在情况也不适合出门。”

也不适合处理尸体，除非他们改动剧情把“田文俊”直接丢大雨里——这也不现实，他们心知肚明。

说话时，他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每个人。

在看完剧本后，他提高了警觉。除了剧组的四人之外，剩下的旅游团角色还有七人，而根据剧情，今天将有两人遭遇所谓的剧情杀。

这意味着，不论如何计算，他的队友中至少有一人将会是受害者之一。

上午的戏份是安全的，变故在中午发生，而他相信自己的队友不会在安全时期故意去作死。那么，若变故有征兆，一群人待在一起时，他只用盯住另外两个人的行动。

听到不处理尸体的事，有人急了：“如果雨一直不停，这尸体就一直放在这等着被人发现吗？到时候会不会认为我们是杀人凶手？”

纪然循声看去，是“叶莜竹”说的话。她不敢靠近那扇门，站在最后方却又一脸焦急，仔细一听，她语气里满是掩盖不住的抱怨。

显然，她再次受到了操控。以纪然观察一天后对她的了解，如果是她本人，她此时应该是装作不耐烦，实际心里虚得不行，而不是这么咄咄逼人。

就像是，在催着他们改动剧情。

而她问的问题，无人回答。

走廊里有片刻安静，其他人纷纷看向宋承和肖羽。

肖羽轻叹一口气，直接转移话题：“听老板的意思，今天他是不会再上二楼，这对我们而言反倒是个好消息。外边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趁着这个机会，大家该休息的就去休息吧。”

昨晚很多人没得到休息，上午的戏份多是空白期，加上现在并不是处理尸体的时候，他们没必要脱离剧本节外生枝，况且那人还活着。

眼看着几人走进房间，“叶莜竹”落后几步，直勾勾盯着肖羽的后脑勺，神情古怪。

纪然转头瞧见这幕，出声打断她的眼神“杀人”：“叶子，我们也进去吧。”

不管她现在是玩家还是“叶莜竹”，都不可能当着一群人的面伤害到谁，在没有明确她的身份前，为了剧情需要，也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

突然喊她一声，已经是直白地提醒大家注意防范了。

考虑到各种方面的问题，一群人全都挤进了宋承他们所在的房间，面对着摄像机镜头，没有多言。

最后一个进房间的人关上门，挡住了走廊里的光线。

宋承和肖羽轮流进卫生间换下湿透的衣物，而后与大家分享他们在外边看到的场景，隐晦地提及出不去的事。

室内门窗紧闭，浓厚乌云下阴沉的自然光落在地板上，伴随着窗外嘈杂又沉闷的雨声，众人的说话声渐渐变小，直到无人开口。

诡异的沉默在室内蔓延，配上阴雨天，本该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场景，却无人真的敢睡着。

纪然站在窗户前，透过水迹斑驳的玻璃，看着外面翻涌的云雨。

难得的安静又安全的时期，她在思考，之前发生的事。

根据已知的剧情发展，待在宾馆内，今天一整个上午都是安全的。

以昨天一天的经历来看，这很不对劲。

从上大巴车开始，被监视的感觉就一直跟着她，而后通过其他人的反应，她能察觉到那些不可说的存在像如影随形的镜头一样，暗中窥伺着所有人。

在走剧情时，那些危险按既定的路线行动，不管怎么变动，一切的前因都没有脱离剧本的限制。只有当他们被黑猫带进衍生世界时，危险的前因，是毫无征兆的。

直到现在，脱离控制的危险除了那个世界外，还有昨晚在三楼遇到的、不在剧本内的几只鬼，以及今早见到的巨人观尸体。

纪然在脑子里努力整理线索，手指无意识地贴上玻璃，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雨水砸落时能感受到轻微的震感。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某一滴水珠上。

她看着那滴水珠，滑下去时与另一滴水珠融为一体，化为一滴更大的水珠，在玻璃上拖曳出长长的一道水迹。

前因，路线。

巨大的水珠滚入窗沿下，消失在视线中。

后果。

她用指尖描摹了一遍那道水迹，似有所悟。

无论是哪种前因和路线，目的都是为了让他们推进剧情，按剧本去展示剧情，只有后果才是他们所要承担的，可以改变的。

但，这是一个循环。

纪然默念着这三个词，发散思维，尽可能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在剧情中，三个词是循环交替的——“前因”是剧情里的起因与异变的征兆，“路线”是他们的行为与经过，“后果”是他们完成一段剧情的结果。

他们要做的，是在已知的危险里，维持原有的剧情发展，改变结果，或者说是把死路改成生路。

紧接着，下一轮循环开始，活着的人再次面临着剧情里新的“前因”，他们便再次去走“路线”，迎来“后果”，直到剧情全部结束。

纪然想起自己的主线任务，是要她活着拍完一场恐怖电影，以七天为限。她问过叶柯，第一小队其他几人的任务也同样如此。

可昨晚三楼出现的几只鬼，毫无征兆，不在剧本里，也不属于合理的剧情异变——那些鬼是被“田文俊”后来去敲门召唤出来的，主体是“田文俊”，他才是异变。

这不是前因，不符合循环。

那么相对的，今早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尸体，非常突兀。硬要说的话，异变是“叶莜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