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第二天郁白声就后悔了。

窗外风雪已停，撒盐车也已经开始工作，路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拥着被子看另一边书桌上唰唰签署文件气场全开的边潮，又有些欲言又止。

郁白声不敢想象，自己但凡说出一个“悔”字，下场就和边潮手里那些被锋利笔尖凌迟的纸张一个样。

“醒了？要吃早餐吗？粥已经熬好了。”

“我不要……”郁白声才蹦出三个字，刚才还和颜悦色体贴入微的边潮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化。

“嘶～”郁白声捂着半张脸，“我是说我牙疼，吃不了。”说完一脸无辜地看着来人。

于是瞬间，面前的人又恢复了和颜悦色体贴入微，当即安排了医院和医生为郁白声拔牙。

鉴于之前的拔牙经历，郁白声果断选择了全麻。各项检查指标合格以后的第二天，郁白声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手术过程十分顺利，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郁白声拔牙没有什么明显的疼痛感。

只是这次麻醉过后，觉得大脑晕沉沉的，恍惚间，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肩宽腿长的帅哥。帅哥十分熟练地帮他调整了病床高度和倾斜度，还贴心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郁白声盯着帅哥，心想：这人是谁？天菜啊简直！直接问人家要联系方式会不会有点太直接了？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帅哥，你是谁呀？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我单身！”

只见那帅哥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终端，而是转向一旁的白大褂：“医生，全麻有失忆后遗症？”

白大褂：“就目前临床案例及理论上看这种可能性很低。”

郁白声盯着帅哥的侧脸一直看一直看，突然觉得好像有一点眼熟，他不确定地开口：

“边潮？”

听到他说话，帅哥脸转了过来，却是黑了几个度：“你，好得很。还下不了床不清醒就想着加陌生男人的联系方式？”

郁白声：……冤枉啊！而且不都是你吗？又没有其他人。

白大褂见状适时开了口：“麻醉刚醒确实会有短暂的不清醒。两位有什么话，可以单独聊聊，具体注意事项都在这里了。我先去看其他病人，有事叫我。”

郁白声见边潮脸色稍霁，连忙向医生投去了感激的眼神：清汤大老爷！就草民于水火。

当病房里只有郁白声和边潮两个人的时候，气氛突然有一些些难以言说的尴尬。

“白声，我以后都会好好记住你，记住生命里有你。你……能不能也不要忘了我？或者假装不记得我。”

边潮难得语气软下来，甚至还有一点隐隐的乞求。

郁白声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却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缓了一会，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

全麻拔牙后的几天，最需要注意和预防的就是干槽症，一种传说中十级疼痛的后遗症。

所以边潮这几天就算再忙，也尽量能线上处理的就全部线上处理，一直陪着郁白声。

之前郁白声和边潮提了一句《蓝胡子国王》，为了找到更多共同话题，边潮还特意买了好几本童话书，现在正好当作睡前故事念给郁白声听。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面对每天的睡前故事环节，郁白声有点哭笑不得，但是边潮愿意念，他也乐意听。

今天念的是一则卡尔维诺童话《高傲的国王》。

【从前有一位长相极为俊美波斯国王，性格十分高傲，常年戴着七层面纱，谁也不喜欢。有位商人的女儿见了国王的画像对他爱而不能自拔，国王知道后却给了一把小刀让她去死。

女孩知道后独自闯荡世界，行侠仗义，获得了魔杖作为报酬。但女孩没有用魔法让国王爱上她，而是在国王的宫殿旁建了一座一样高大的宫殿。

国王发现隔壁有如此漂亮的宫殿和一位美丽的姑娘，于是心动，送去珍宝，并揭开一层面纱求婚。女孩不为所动，直到国王将七层面纱都揭开，才答应了他的求婚。】

等边潮念完，郁白声难得的感慨起来：

“女孩想要的是平等的爱情，谁也没有面纱，平等而坦诚地相处，而不是接受金钱上的收买。”

“嗯。”边潮合上童话书，掖了掖郁白声的被角，“我一会儿还有视频会议，你先睡吧。”

看着边潮的背影，郁白声突然叫住了他：“边潮！这几天……我认真想了一下。我也不能只享受你带来的好处，而因为坏处而逃避不正视这段感情。”

听到这话，边潮走向门口的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

郁白声继续说：“我希望我们是以平等的身份相处，可是现实里，这很难，我知道。所以，我宁愿不要。我是不坦荡，我是小心翼翼，我是不敢直面。

而且感情这东西，在我人生中不是必需品。边潮，我承认我是喜欢你。但是这世上的感情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身份、地位、三观、生活习惯等等等等，都是不一样的。

你开会说的那些股票、投资我听不懂，我画的画、搞的艺术也不在你平时的涉猎范围。我们的人生本就是两条不同的路，偶然相交，也只会越走越远。

你有那么多的选择。

是，你是个好人，愿意付出你的时间、金钱，可是你能保证你一直这样吗？而且你什么也不缺，我给不了你什么。

上层阶级，婚姻一定是和利益挂钩的。我给不了你什么，真的。总有一天，你会厌烦，我也是。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我也是。”

郁白声话音未落，边潮立即高声道：

“什么更合适的人？感情从来不是等价交换。你不能因为花落就不让花开，不能因为蝴蝶会死就不让它破茧，也不能因为我的阶级和家族就否定一切。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听边潮这样说，郁白声也忍不住委屈起来：“人生又不止感情这一项，你还会遇到合适的人。你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顺风顺水惯了，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

可我怕！那种穷困潦倒、患得患失的日子我过怕了。在你面前，只要有一点负面情绪我就害怕你会烦。好感消磨没了的那一天，我不敢想。到时候，我连和你吵架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怕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是我了。我会迷失，会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不如现在彼此还有一点好感的时候分开。

你要明白，天下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这个世界有太多纷纷扰扰。”

“所以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种人？随便什么人都能让我变心？我是不明白，也不想放手。你要我放手？绝不可能！郁白声，这对我不公平。我爱你，你爱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如果你觉得现在没办法接受我的感情，我可以等，我会用行动证明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我愿意为你走九十九步，只要你愿意走一步。”

“我需要时间我。拜托你，给我一点时间。”郁白声闭了闭眼睛。

“幸好，你没有一口否决。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边潮慢慢关上了门，把卧室留给了郁白声。

郁白声没想到有些东西憋在心里，一旦爆发，会是这么多话。不过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不管怎样，他好受多了。

他原本想着不管边潮是什么反应，自己都承受得住。但没想到边潮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面对这样的边潮，郁白声前半生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动摇了。

他这样好。他知道我所有的顾虑，自私懦弱的一面，仍然愿意走出九十九步。

未来是有很多不可预测性，但如果陪着自己一起走下去的人是边潮，那么自己愿意尝试着，勇敢一点。

那就交给时间吧。

就像边潮说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对了，他记得边潮喜欢手磨咖啡。明天开始研究一下不同咖啡豆的口感吧。让边潮一个人走九十九步，他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