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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青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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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快步走近了,笑眯眯抬手朝壁上指点:“客官,这边呢,都是纱罗,这些是暗花纱、花纱、织金纱、捻金纱,这边呢,是改机和缎了,这些是暗花缎、闪缎、织金缎、捻金缎,还有绢绫,都挂在里头。

颜色呢,桃红、翠蓝、秋香、月白、石青、竹青、藕荷,现下时兴的,小店都有,花样也多的,缠枝菊花、落花流水、岁寒三友、吉祥迎春、喜迎早春、折枝花果,唉,都是全的,就看客官喜欢了。”

苏晓摇了摇折扇:“价钱呢?”

伙计笑道:“要看花色品类的呐,上等的,一匹要六两银子,好些的四两,寻常的二两。”

苏晓道:“哦,最贵的绸缎就是六两?”

伙计摆手笑道:“那可不是,还有妆花缎,妆花织金缎,我们这小店里可没有,那都是值二十几两银子的。”

苏晓笑道:“你们这店还小,看来南京城的绸缎生意很好嘛,织机得有上千架了。”

“哪里止!”伙计笑道,“不算织造局的,也有六千架了!”

这两日走了几处,都是这个数目,看来不假,折扇功成身退,别回腰间,苏晓一笑:“我先走了。”

伙计愣了愣,赶忙陪笑道:“客官?哎呀,竟没有入客官眼的?”

苏晓如实以告:“都很好,我买不起。”

回了巡按衙门,找到文德至:“下帖子给户部和操江御史衙门,请他们明早来议事。”

文德至答应了一声:“苏大人,议什么事呢?”

苏晓笑道:“请他们来就是了。”

文德至又答应了一声,不由将苏晓瞟了一眼。

他知道苏晓下江南是收钱来了,可早上连碰两个钉子,还笑得这么欢,来了几日了,赴宴游赏,倒同其余官没有分别,可吃穿用度,又透出穷酸,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啊。

翌日一早,孙时通与余秉良带着衙门里的属官过来,在厅内坐定,扯过几句场面话,苏晓笑道:“诸位,明人不说暗话,我下江南,就是收钱来了。”

话音方落,孙时通笑道:“苏巡按是携圣命,为国家社稷而来,我等自然全力以助。”

苏晓笑道:“我这几日在南京城逛了逛,各处游人如织,茶肆酒楼林立,尤其是绸缎铺子,一进去,姹紫嫣红,教人眼花缭乱。”

余秉良笑道:“南京、苏州、杭州,都是以织造闻名海内的,衣被天下嘛。”

苏晓点一点头:“所以我粗略算了笔帐,南京一年的丝绸,是能有五十万两的进账的,南京能有五十万两,还有苏州、杭州,这三地加起来,一年便过一百五十万两了,此外还有松江、嘉兴、湖州等等,总共能过二百万两了。

国朝商税,三十税一,两百万两的丝绸,就是六万七千两的税银,除了丝绸,还有茶叶、瓷器、古董、书画、珠玉、酒醋等等。”

说着将座上众人扫过:“可我看了户部的账册,去岁的商税,统共,只收了五万两。”

孙时通瞥了眼余秉良,他呷了口茶,笑道:“苏巡按,这一年五十万两的进账,南京哪里有?你可以去看孙尚书那的账嘛,苏大人想来是实打实按十几万匹的产量算的,可还有滞销,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么多的。”

苏晓聋了似的,自顾自道:“商税有积欠,我知道也不是诸位的本意,然还是要追缴了,我呢,现下便写个题本,诸位呢,现下便去算一算,到底要交多少,如何?”

一厅人眉来眼去,半晌,孙时通呵呵笑道:“那我们再回去算一算,再给苏巡按答复。”

苏晓拱手笑道:“小弟有赖各位了。”

两顶轿子抬出巡按衙门,直奔醉仙楼,入了雅室,小童呈上茶水点心,溜了出去。

“老余呀,”孙时通拧着眉,“这个怎么说?”

余秉良沉吟道:“这是明摆着的,他是来收钱的,为了旧年白册案,文袁这些人家肯定要出钱,出多少就不好说了,他的手就一定要伸到商人身上了。”

孙时通道:“他的意思,就是要咱们现下再征一批商税?”

余秉良点头。

“咱们要征么?征多少?”孙时通叹了口气,“这回顾允和他下来收钱,上头阁老到底是什么意思?现今也没个说法。”

冷芒在眼底一闪而逝,余秉良低头呷了口茶,又露出个笑:“老孙呀,不论阁老是什么意思,咱们自己心里要明白,你我在南边经年了,一旦南京开了这个头,整个南边免不了都要征的,商人重利呀,届时狗急跳墙,将咱们牵扯进去,怎么办?再者说了,真让他们轻轻松松收了钱上去,那不是显得咱们,都是饭桶了?”

孙时通重重点头:“老余呀,我就佩服你这点,看什么都跟明镜似的。”

余秉良笑着摆了摆手:“我看这回,还是使个拖字诀罢,慢慢来,他们比咱们急。”

“我倒说呢,”孙时通倏地笑出一排牙花子,“这回,不如给烈火里添几把干柴,他不是要征么,那就好好地给他征!”

天色蓝如洗,街上熙来攘往,和风中,红绿招幌恋恋地追着人的帽沿肩头。

石达笑着送走两个客人,一转眼,街上三人走来,皆是熟透了的面孔,税课司的王彪同跟班陈伍、磨三。

“王大哥呀!”石达笑容可掬迎了上去,“这是什么风把王大哥吹来了,快进来喝杯茶。”

“茶就免了,”王彪背着手踱进了店,肃声道,“我今天过来呢,是有正事要办的。”

石达心底叹了口气,免不了又要出血了,笑道:“王大哥要办的,自然都是正事了,小弟洗耳恭听。”

王彪道:“咱们南京城新来了个巡按大人,你晓得罢?”

石达点头道:“小弟听说了。”

王彪笑道:“这个巡按大人,刚跟户部的孙尚书算了个帐,说你们都拖欠商税呀,反正我们许大人说的是,该交四两的,只交了一两。”

石达忙道:“王大哥,小弟我是按朝廷的律法缴的银子呀,三十税一,旧年统共卖了五千两的丝绸,一共缴了一百七十两呢!小弟可没有拖欠,王大哥最是清楚不过的。”

王彪“哦”了声:“缴了一百七十两,那可还得再缴,再缴······”

“五百一十两。”陈伍道。

“对,”王彪笑道,“再缴五百一十两,就没事了。”

石达默了会,凑了过去,低声赔笑道:“王大哥,小弟呢,真是按律法缴的,巡按大人来呢,小弟自然要表示表示,一百两,小弟这几日孝敬上去,王大哥这里,小弟也不敢亏待的。”

王彪黑着脸:“石达,五百一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石达怔了怔,没料到王彪这回是来真的,满嘴顿然又苦又涩:“王大哥,这、这,现下我哪有这么多银子呀,才订了生丝,还有一笔款子还没——”

“你还会没银子,”磨三往壁间一看,冷笑道,“这么多丝绸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有银子,我看就拿这个抵!”

说时一匹织金罗被拽下来了,缠缠绵绵的牡丹花,金翠耀眼的,翩跹拖进尘埃里。

石达一双手哆嗦着。

“磨三,干什么呢!”王彪呵斥一声,又晃出个笑,“石老弟呀!巡按大人一开口,不要说我们许大人了,孙大人也要掂一掂的,这样,你先把零头给我交了,余下的,给你宽限几日。”

石达向柜台看了眼,伙计称了十两银子,包好交给陈伍。

王彪春风满面一挥手:“咱们走。”

石达有气无力地送到门口,脸上的笑也爬不上去了,折身走回店内,一坐下,胃脘绞了绞,虚汗直冒了上来,伙计忙倒了杯热茶送过去。

石如翠大步流星进了店,一眼瞧见石达满头大汗缩在椅子里,匆匆上前:“爹,你的心腹疼又犯了?”

伙计愤愤道:“小姐,早上那个王彪又过来收钱了,说什么巡按大人要银子,一开口就是五百一十两,先拿去了十两!”

石如翠砰地一拍柜台:“五百一十两,他索性来明抢好了!这些公家的,一有什么事就苍蝇似的叮上来,真是是个人,熟不是个人!”

一庭海棠雨蒙蒙,瓷碗里白粥甜糯,苏晓一边喝粥,一边再忖了遍今日要去见的士绅。

“苏大人!”冷不防文德至火急火燎冲进庭中,“不好了,苏大人!”

苏晓放下调羹:“怎么了?”

文德至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大人,好一堆人堵到衙门口了。”

苏晓道:“为何?”

文德至急声道:“他们皆是商户,说是苏大人多收了他们银子,来讨说法的。”顿了顿,越发着急忙慌的:“苏大人呀,你先快从后门走罢,避一避,再去兵部借人,这些暴民真不是好惹的!”

“嘿!闹起来了!”

南京户部值房里,孙时通拍手跺脚哈哈大笑:“老余呀,我这个法子不错罢。”

余秉良悠悠笑道:“老孙,你这是妙招啊,巡按衙门前不就是淮清桥么,最好让那些商人就把苏晓扔进河里,这叫什么,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孙时通哈哈笑了一通,脸色又陡然阴恻恻了:“我说,最好他再叫几个兵部的人去,死几个人,都院的人就都好上本了,我就不信他还能留在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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