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一整日都惦念着宋妈妈,故而收摊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家里准备饭菜。常平安也知道今儿的事,正拎了鱼过来。
昨儿买的肉还在井里湃着,因今儿没心情去摆摊,卤的不多,故而肉还剩下不少。
阿桃留顺子吃饭,顺子不肯留,只说他娘还在家中,要回去照顾,阿桃将早上剩下的卤味儿荤素各样挑了不少,叫他带回去。
又给他另包了十两银子,顺子接了那两块银锭,哭着谢过阿桃,便转身出门了。
今儿实在高兴,阿桃叫常平安去刘记打几两酒回来,晚上吃一餐团圆饭,常平安跑得积极,不肖半柱香就拎一坛子酒回来了。
阿桃又支使他去杀鱼,常平安带来的是条大青鱼,这几日田地忙活完了,河里因下雨涨水,有鱼从塘里淌到河里,他得闲去网了两回。
村里那口大塘里鱼都是算村里的,到年底才会开网捞鱼,河里的鱼就凭各家本事了,常平安拉上来这一条接近三尺的大鱼可叫村里不少人都眼红的滴血,毕竟如今吃肉的时候都少,鱼虽腥了些,可也算个荤菜,到年底在大塘里网鱼都少有这么大的。
宋妈妈坐在灶下烧火,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叙话。
“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府里事情少有到她跟前的,大夫人又强势,老太太手里权一放,还不知府里要叫那些人败成什么样子,要不是你想出这法子,老太太在府里气儿也顺不过来。”从深宅大院出来,从前不敢说的母女俩也能拿出来说了。
阿桃笑,“如今既咱们都脱离了苦海,往后关起门来过自家日子就是,伯府那一摊子烂事迟早会出大事情,咱们能脱身是再好不过的。”
宋妈妈也点头称是。
今儿这一出老夫人难道不知道是作戏吗?
不然,她心里门清,却依旧愿意帮宋妈妈一把,也并非多心善,只是配合演下去,叫那两房也看看这穷苦百姓都知晓孝道,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却为了利益,各自算计起来连装样子都不装了。
“只是还要委屈妈妈暂且先在家中待着,待这段时候过去,再做旁的打算。”
宋妈妈自然知道,大夫人这回受了老太太的气儿,定是要想法子找补回来,若是逮到宋妈妈,翻出旧账查清了事儿,这等大户人家想磋磨人可不是什么难事儿。
况且老太太心知自个儿被人利用,哪怕看到大夫人将人怎么着了,会不会再帮一回还两说呢。
阿桃收回心思,一桩心事总算尘埃落定。
锅里肉浇过色,阿桃便盛到砂锅里头,端到炉子上细细炖着,等火起来锅里肉烧的咕嘟冒泡,砂锅的气孔上散出白烟,香味飘在院里,又从院里飘到巷子上,引的各家各户都忍不住出来吸两口这肉香。
灶台大锅还要留着烧菜。宋妈妈抽出两根柴换了小火。
宋妈妈忽看向外面正细心刮鱼鳞的常平安,又问阿桃,“我看这哥儿心细,待你也好,是个再妥帖不过的性子,不似那些浮躁的郎君。”
阿桃不肯说话,宋妈妈一串笑声更是惹得她红了脸。常平安听得里头笑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给鱼刮鳞去了。
这鱼极大,鱼鳞片片都有铜钱大小,待鱼洗净,阿桃叫常平安将鱼鳞洗干净。
鱼肉鱼骨劈开,青鱼刺少,将鱼肉剁成糜,混了葱姜水,又开始添咸盐搅打。一般留做漂鱼圆子,另一半过油炸过做炸鱼圆子,一样吃鲜味一样吃香味。
如今塘里的鱼可没有喂饲料的习惯,这条鱼躲过几年冬季的捕捞,好不容易趁发水进河里,没成想被常平安逮到了。
一挤一放,雪白圆润的鱼圆漂在水中,个个都没有下沉的意思,阿桃向来手快,一锅鱼丸挤好,便叫宋妈妈点火,等水煮沸,再捞起鱼圆先搁到一边好空出锅炸红鱼圆。
这鱼圆子寻常百姓多称白鱼圆,煮汤透鲜。
红烧肉还在另一口锅里炖着,另一盆鱼糜拌了豆腐跟淀粉搅打,待油温热锅边冒出青烟,一个接一个的铜钱大小的鱼圆轻飘飘被放进油锅。
圆乎乎胖滚滚的炸透,炸透了便成了金黄色,观南县人多称之为红鱼圆。鱼圆捞起时先还是滚圆的,等稍放上片刻就瘪了下去,闻起来极香,毕竟是放了不少油炸出来的。
白鱼圆子做的不多,一汤碗顶多吃两三顿,炸的红鱼圆得有一盆,因耐放,故而多炸了一些。带这一盆鱼圆炸好,方才备好的鱼鳞也下锅炸透后捞起来了,鱼鳞下锅就蜷缩起来了,裹着粉一炸便成了金黄色,等盛起来待凉透了再复炸一遍更脆,出锅后撒上阿桃磨的调味粉盛到盘里去。
拈一个进嘴,格外脆生。
还有不少鱼骨,肉没有剔的太干净,鱼骨两侧留下不少肉,干炸以后又下锅红烧,搁足了辣子,酱色一翻,红艳艳的端叫一个诱人,待出锅再撒葱段,这一大盘子红红绿绿瞧着就热闹。
连带着鱼头也剁了辣子,调味后上锅清蒸。
一桌子菜,大半来源于常平安捉的那条大青鱼,本还想杀只鸡,宋妈妈说天渐热了,就几口人菜多了也吃不下,没的放坏了。
阿桃瞥了一眼常平安,心道宋妈妈没见识过常平安的饭量,不过想着确实也不少菜,便作罢。老母鸡也是常平安捉来的,说起来还是当日从常大一家抓回来的那些,常平安抓回来过后重新搭了棚子养着,他勤快常割草挖虫喂家里那些牲畜,故而无论什么都长的肥肥胖胖。
常平安送过几回鸡鸭来,都是叫阿桃杀来吃的。
炖了一下午的红烧肉入口即化,剁椒鱼头闲辣适口,红烧鱼排酱香浓郁,炸的鱼圆盛了一盘子,配一大碗白鱼圆子汤,撒了葱花闻起来极鲜。
等常平安洗碗筷的功夫阿桃已炒好最后一道鲜凌凌的时蔬,菜也是院里新长的,阿桃寻常忙,院里两垄菜还真没管过,都是常平安回回来侍弄的。
自然,她也不知晓院里菜要是死了,常平安便偷偷回家薅了自家地里的来补上。
等菜上桌,常平安将三人酒杯斟满——举杯相庆。
这是先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宋妈妈眼眶发酸,想到今儿该是喜庆日子,于是又将眼泪憋了回去。
“以后都好起来了,只是还要委屈妈妈,暂且先在家中避避风头。”
都过去了,那些看人脸色度日,像牲畜一样被使唤的日子都过去了。
宋妈妈弯着的腰都板正不少,做奴才的,哪个不是点头哈腰,除了有些得脸的,又有哪个敢站的比主子还板正。
前后打点加上昨日赎人,拢共花出去一百三十两银子,阿桃并不心疼,人出来就好,银子往后还能挣。
这一番下来她积蓄也所剩无几,转眼到了三个月还有这房租要付。
还常平安的钱就要往后延一延了,常平安没有二话,怕她银钱不趁手,又问还要不要,阿桃自然不要。
常平安知晓她性子,便没有再劝。
中大街摊子上生意不错,如今酒楼又同她订卤味,多几个月他那银钱便能还清,且过些时日她还准备在新上些吃食,到时说不得一个月就能将银钱赚足了。
*
山洼庄田里这会子稻秧都长实了,田里水放够,地里活计也少了些,常平安来跟阿桃说要去一趟府城,如今日子安稳下来,他对阿妹的愧疚却越来越深,他想去寻一寻当年那个牙婆,打听打听当年那牙婆将阿妹卖到了哪里。
一日给十文钱,雇了隔壁帮他看顾田地跟院子还有家中牲畜,回来东西要是少了或者丢了要找他,毕竟家中值钱东西可不少,这牛牵来叫阿桃帮着看顾一段时日,阿桃自然没有不应的,人家帮她几回,总不能这点小忙她还推拒。
常平安赶了牛来,还带足了草料,这一来阿桃便不必忧心平时还要出去放牛。
先时阿桃的话他听了,如今屋后垒了两个圈,一个里头养了十来只羊羔,一个里头养了四五头猪崽儿,如今不进山打猎,在家中养些牲畜也不错。
“你放心去吧,我隔几日便帮你回去看一趟。”阿桃拍拍他肩膀,倒将他腰拍弯了几分。
牛车也一起带过来了,等要回山洼里的时候套个牛车方便。
赵妈妈在一边听到,便说,“也不必雇人了,横竖我如今在城里也不好出门,不如我去照应?”
常平安开了窍,立即大声反对,“待我从府城回来,接您到村里享两天福倒不错,哪里能叫您老人家看顾!”
“我也不是老的走不动路了,日日将我困在院里我人也难受,不如回村做些事。”宋妈妈越想越觉得可行。
两人只好一起看向阿桃。
阿桃为难,但看赵妈妈在家中确实无事可做,人虽出来了,却又好似困进另一个牢笼,只好也跟着宋妈妈一齐点头。
“妈妈要看便看顾,只是家里活计太多,且银钱我都付过了,活计还是由雇工干。”常平安认认真真嘱咐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