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宵睁开眼睛，没有树木遮挡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沉得随时会落下雨滴。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真正的眼睛消失了。

很难说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他自从吞噬黑雾后，右眼便一直承载着黑雾的眼睛，原本的眼睛……甚至是他主动掏出来的，如今应该早已经腐烂了。

但是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大片回忆进入他的脑海，无形中篡改着他的记忆，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遇到简清言，经历他出现后再次消失，并且等待着再次重逢。

记忆的缝隙严丝合缝被填补上，罗宵意识到简清言可能是在宿舍里进入了某片空间，然而他现在本该得偿所愿盼到了他，却没什么心思去接触了。

玩家狡诈又狠心，他三番两次饶过玩家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他的右眼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换，早已经不知是哪一代的替代品，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哦，这是雪子最喜欢的那颗玻璃眼珠，被玩家拿走后，又出现在他的眼眶里。

只是此时已经黯淡无光，是完全的死物。

是简清言，他用这颗毫无价值的玻璃珠换走了他真正的眼睛。

啊——

罗宵仰躺着，目光无神得望着天空，“我”为什么要用眼睛换这种东西啊。

啪嗒——

雨滴落在罗宵眼珠上湿润了眼角。

下雨了，还是避雨吧。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施施然走楼梯下去。

已经是第四天，玩家阵容只存活了三个人，副本的限制已经解开大半，学校里尽是诡异的人影。

副本NPC行动思维都已经僵化不似活人，随时有发狂的风险，校园四处穿梭着鬼影，等待玩家送上门来。

若是对副本掌握线索不够多，这个时候再去探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罗宵完全不受影响，他尽职尽责去上课，面对异常的同学老师面不改色，等待最终话的到来。

——

“唔……”简清言捂着头从地上起来，把硌着腰的蜡烛扔到一边，他回来了。

在任务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瞬间消失，他又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漫无目的地走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突然一脚踩空，再次醒来，已经回来了。

外面依然是白天，只是天色暗沉许多，他一时捏不准时间，房间里除了他再没别人了。

隔壁宿舍也没人，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地上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还有拖拽的痕迹，简清言顺着痕迹往前走了几步，遥遥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似乎是小槭。

她呆呆背对着站在那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槭。”简清言叫了她一声：“我离开了多久？赵敏的任务……”

小槭应他的声音转身，入目却是青紫腐烂的脸庞，她佝偻着背，涎水从塞满利齿的嘴角淌下：“吼——”

她含糊不清得发出吼叫朝简清言扑来，只是步履踉跄，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简清言才注意到她的两条腿几乎被折断，扭曲成奇异得角度。

趁她往前爬，简清言离开了宿舍。

小槭死了，她变成那副模样，没有半点还活着的可能性，阿如也不知所踪，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宿舍外部比以往更加安静，简清言没走两步，迎面撞来一个学生，他神情麻木，目不斜视从简清言身边穿过。

按之前的情况，这个时间应该都在上课才对。

简清言出声喊了一声同学，那个学生转身：“我的课本丢了，你能帮我找到吗？”

他脸上的皮肤开始皲裂，简清言后退转身就走，那个学生竟然也没跟上来。

可一路上简清言但凡要和NPC搭话，他们开口便是各种请求，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只能无视。

这些任务对主线毫无帮助。

简清言加快脚步，路过综合楼时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看出阿如的手势，简清言脚步一转同样躲进了角落，借助绿化的掩盖，看见校长从楼内蠕动出来，它的下半身几乎已经是液体，路过的地方留下红黑污浊的痕迹。

校长身形矮了大截，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哪儿呢……跑哪儿去了？”

简清言看见阿如拿出一瓶香水在身上喷洒，校长视若无物从她身旁走过，径直朝简清言的方向来。

他不由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直接逃跑，现在距离拉进，稍有动作更是会被察觉。

校长的眼睛萎缩进去，一双手和液体一起在地上攀爬，简清言屏住呼吸，眼见那滩液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的危机感已经抑制不住，他拔腿就跑。

几乎是在带起草叶响动的一瞬间，校长激昂的声音响起：“眼睛！大补！”

它拼命向美味源头追赶，肥硕的舌头分泌出唾液，恨不得伸长几米直接把猎物吞下。

“啊哈哈哈哈美味！别跑！”它嘴里发出嘻嘻笑声，伸长的手臂有一瞬间已经触及简清言的衣角。

简清言手里捏着道具，这是他最后的手段。

校长发疯似的追赶着前方的玩家，它脚底的液体逐渐往前蔓延，最后在简清言踩上的一瞬间，拉扯。

简清言一只脚深陷血水，他扑倒在地，手里的铃铛竟然也飞了出去，划过弧线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道具只能被玩家使用成功。

他全身疲软，被捉住的那刻已经放下抵抗，简清言咬牙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校长率先发出惨叫，它啊啊得叫着，裹挟着简清言腿部的血水翻滚，却已经无暇顾及猎物。

简清言忙不迭离开校长的攻击范围，不忘带走掉落的道具。

到手的猎物逃走了，校长嚎叫着，双手在融化的液体里翻找，可融进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气得宰杀了空中飘过的黑影，借此来恢复伤势。

“过来这里。”阿如朝简清言招手。

简清言跟着阿如，竟然又回到了宿舍边上，她推开宿舍大门：“先进去吧。”

“宿舍应该是阴气最盛的地方吧。”简清言质疑道。

“虽然是这样，但是如你所见……”阿如向简清言示意，“学校里都是怪异的NPC，稍微一说错话就会受到追杀，宿舍里才是鬼怪最少的地方。”

简清言将信将疑进去，关上门之后便开口：“中间发生了什么？小槭怎么回事？还有那个莫启呢？”

“小槭诅咒太深，赵敏的任务完成后被杀死了。”说起这个，阿如一脸复杂。

小槭面对突脸的恶鬼，第一反应巨居然是先扔给她最后几样道具。

玩家死后，副本内游戏背包的道具都会即刻被清除，杀人夺宝的事情并不多，可像小槭这样果断的，她第一次见。

“只期望她还有一次机会……”阿如喃喃道。

“我不知道你对副本了解多少，不过我们勘破了那张纸，筛查过后，用任务换来了目标对象，是罗宵。”阿如拿起简清言的背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所以留着他的档案。”

“不管是八字还是符纸，得出的结论就是校长要献祭罗宵，唤醒宿舍里的恶灵。”说着，阿如叹了口气，长时间的追逃和食物匮乏让她筋疲力尽：“我们根本没办法击败校长，宿舍如今除了那古怪的雾气根本没有鬼存在，幸运的话，我们可以躲在这里天黑，十二点一到，就可以脱离副本了。”

“反正探索度也勉强及格，出去后的成绩不会太惨……”

阿如还在叨叨，也许是精神压力太大，她的话比平常更密。简清言却无心听那些碎碎念，他的关注点只在一处：“今晚十二点？”

“是啊。”

今晚？！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吗？

简清言看到自己已经九十的探索度心情复杂，都已经到这儿了，怎么也不可能开摆吧。

“对了，校长怎么回事？”简清言想起刚刚深陷血泊的感觉就浑身发毛，进去的那条腿仿佛被无数血肉围困啃噬，要不是校长突然发狂，他就算断腿求生也活不了。

“啊，它——”阿如话语戛然而止。

简清言回头，看见窗户边露出一颗头颅，表情冷淡皮肤苍白如雪，一双眼睛在某一瞬间好像流出了鲜血。

再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简清言走到窗前，隔着栏杆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得知一年前的罗宵就已经是鬼王了，现如今心情已然十分平静。

罗宵伸手，竟然直接把栏杆从墙上拔了下来，又轻轻一跃翻进来，他蹲在窗前的桌子上打量了一番简清言，看到他完好无损后松了口气：“不想见到我吗。”

他只悠哉悠哉等待下一个节点到来，没想到感知到自己的几滴血被吃掉，追溯过去，他才想起来自己曾经捏了块泥巴代替自己的传送点，他只融了几滴血，泥人没有自保能力，对鬼物来说却是大补。

即使吞食他的血液会对鬼物造成灭顶痛苦，可也算是大补之物。

如今看到玩家全身毫发无损，甚至是诅咒也已经被过去的自己清除了，罗宵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爽。

玩家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上鬼王的血可以对付那滩校长，才肆无忌惮把自己陷入危险的。

真是好巧妙的心机！

简清言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他下意识摸了下口袋，鼓鼓的，里面还塞着罗宵的眼睛。

阿如看着强行闯进来的NPC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罗宵没有发动攻击，她的道具就已经甩出去了。

毕竟她现在的背包很是充盈。

阿如见简清言对NPC的关心表现得有些木讷，走过去悄声道：“你要和他一起躲到最后也行。”

“不过最好快点离开宿舍。”

这是她的经验，牵扯到主线任务的人物在哪儿都会惹来麻烦，校长想唤醒的恶鬼正在宿舍，虽然目前她并没有找到。

“好。”简清言接受了阿如的提醒，他瞥了一眼罗宵，见他还是盯着自己，突然心虚：“我们快走吧。”

罗宵任由玩家牵着自己，走出宿舍之后冷不丁开口：“你知道我的身份的，献祭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

估计再过不久，雪子就会狂躁起来，他顺水推舟吃掉雪子，到时候，整个副本便能随他安排了。

虽然……

简清言没有回头，但是罗宵听见他说：“我觉得活着还是很好的。”

罗宵没有反驳他自己如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身体在阴气的侵蚀下已经彻底异化。

他没告诉玩家他知道这只是副本安排的一个剧情，一个让他顺理成章成为BOSS的剧情。

届时玩家团灭的战绩会成为他“醒来”后的一抹血色。

他有预感，通过副本的考察，他的世界将迎来更多的玩家，更多的死亡。

“我已经不会再死了。”罗宵看着玩家的后脑勺，语气难辨情绪：“你好好躲到献祭结束，说不定就能逃走了。”

“我想让你活着。”简清言转身，他故作轻松道：“罗宵，和我一起逃出去吧。”

玩家掌心的温度如此灼热，罗宵一时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连被牵住的手都好似沾染了温度，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什么意思，什么逃出去？

玩家为了迷惑他真是什么也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