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说,秋日的米枫园最是好看,却一来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雨夕俯身细嗅着手里的那捧开得灿烂如烟火的薰衣草,又抬头看向暗蝶的那间云窗,闷然出声。
“不知道,这里的花香,能不能飞进那扇窗里。”
随后,欲低头间又抬头轻言:“不知道那里的风景,比之此处,如何?”
一旁的彭姨轻叹:“小姐的房间,是之前宜歌小姐住过的,老先生特意劈开的,是整个米枫园,视角最好的地方。站在窗前,就像是站在枫叶做成的云上面。我记得之前老先生说过,枫叶的颜色是受过祝福的,他希望站在那里的人,同样也会被神灵眷顾。”
可是,好像但凡在那里站过的人,都被神灵遗忘了。
宜歌小姐不幸福,老先生一生都带着遗憾,暗蝶小姐早早地就离开了我们,先生也常伴悲苦。
没有人,曾被那片火红祝福。
倒是这片枫林越发地茁壮,开得越发地如火如荼,不知道是不是曾被站在哪里的人赐福。
雨夕和彭姨站在薰衣草丛里,她们知道,他不是在等秋天,只是借着秋天的名义,想着那个如枫叶一般美妙的人。
其实一踏进暗蝶的房间,恩诚就已经发现,屋里的东西干净得很,一点也没有落尘,便知道是有人进来清扫过了。
要是搁以往,他铁定是要脾气火大地开始训人了。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就是觉着没有力气,发不起来火,也可能是因为,还在暗蝶房间里,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坏脾气。
又见那原本在地上躺着的抱枕已然放到了长椅上,便径直走进过去,缓缓将其拾起抱在怀里,一行动作是显得如此没有气力。
“暗蝶,我实在想象过太多你回来的场景了,多到我都怀疑,你的离开只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可是,为什么这场梦怎么做都做不醒呢……”
“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你即使爱上了别人都好,和别人一起回来都好,我都特别希望,你能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回来,无论代价是什么都可以,反正你都已经带走了我的千山万水,我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了。”
恩诚将抱枕紧紧地揉在自己怀里,抬眼时于一片朦胧中见到了那瓶内依旧繁茂的花,不禁溃退了自己仅剩的坚强。
时光日复一日的相随,对有些人来说,是赐予,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酷刑。
他不会因为时光多温暖,而欣慰,对它感恩戴德。只当它是隐没了他心中独属于暗蝶的那份光芒。
“我讨厌它比你灿烂!”
“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在别人的身上放了你的影子,想让你的脸重新生动起来,可是我却不敢去瞧她,她的那双眼睛,每一次我都会避之不及。我知道,她的存在,就意味着背叛。是我,对你的背叛……”
恩诚一边哽咽着,一边失声痛哭,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抱枕,将头深深埋入抱枕里,像是在寻觅某个人的气息,又像是想要压抑住自己崩溃的情绪,以防惊扰了住在这里的人。
夜幕悄悄降临的时候,雨夕披着一帘落日余晖站在房门外,听到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抽泣声时,她原本抬起的手又慢慢地落下,叹息着,缓缓地转身离去。
等到接近饭点的时候,雨夕独自坐在餐桌前,见彭姨端着餐盘上楼,便开声唤住她。
“估计他现在没有什么胃口,还是等晚些时候,再给他煮些吃的吧。”
“无妨。”彭姨定下步子,转过身来解释道:“雨夕小姐有所不知,在米枫园里,先生吃的很规律,这会儿啊,正是以往他和小姐就餐的时候,若是慢了,先生反会动怒的。”
这样啊……
雨夕呆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说什么,只是更加没了食欲,却又想到彭姨的那番话,又立马拿起筷子端起碗来。
是啊,在这里,谁都应该好好的!
因为这里是米枫园!
楼上,彭姨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将餐车放在门旁,随后便示意阿雾离开,与其一同退藏在楼梯转角。
等了一会儿,便见那餐车缓慢地被幽暗吞没,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里。
“以前小姐在时,也没见过他们在房里吃饭呀。”
见恩诚还是选择躲在暗蝶房里吃,阿雾黯然出口:“今日恰好雨夕小姐也在,彭姨,刚才我们就应该好好地劝劝先生,到餐厅里去吃的,一个人在房里吃闷饭,真担心把先生给憋坏了。”
“唉~”彭姨深深叹着气道:“先生自己一个人吃挺好的。他有心事,在我们面前又不能表露,独自待着,还能假装小姐在场,和小姐、和自己说说话。我们啊,这些年不都一直在先生身边吗,有什么用?”
“彭姨……”阿雾焦急开口,显然不同意。
“有些人虽然不在了,却能永远影响活着的人,有些人虽然还在,可还不如不在呢。”
“彭姨,你这话也太糙了。”
阿雾嘟囔着,颇为泄败。
“理不糙就行。”
说着,彭姨直接拿过阿雾手里的盘子,直往楼下去了。
而楼下的雨夕自用完餐后便一直坐在前院的秋千上赏着月。
圣威亚的秋天少雨,天空干净的一塌糊涂,正是月光最亮的季节。
仰头瞧去,这月盘似乎也比别处的大,更圆润许多。
米枫园的秋天真的很美!
雨夕坐在藤萝环绕的秋千上,周围秋风轻漾,蓝色和紫色的绣球花交融杂错在两旁,散发出幽幽的暗香来。
第一次见到暗蝶的时候,她们都还小。
那时候的暗蝶还是所有人掌心里的小公主,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一样。
雨夕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很喜欢她,人小小的,又娇俏,又十分精致。
那时候便觉得,这样的一个毫发无憾,如金玉般的女孩子,往后余生,所有的时光,定都会在她周围曼妙开花的,那曾想,会到这般地步。
雨夕低下头来,见那蓝紫相间的绣球花上披着一身皎亮的月华,地上又落着霜似的光辉,绣球花的影子就在那一片霜白的地上,随着微风轻轻地晃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
这番情景,真是美极了。
像是恩诚笔下的画一般,令人沉醉。
三年前,暗蝶一定也曾坐在这秋千上,赏着月亮,和恩诚、鞋子还有袜子一起品着这幅美丽的绣球花影图。
那时他们的日子,一定比任何人的都恣意、都快活吧。
可是,一切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暗蝶,你就这样抛下我们所有人走了吗?
你可曾感受到恩诚的那份心痛?你可知道,留下来的那个人,经受了怎样的绝望?
雨夕仰着头,看向暗蝶那扇透着孤独光亮的圆窗,透亮的玻璃上,并没有任何阴影浮动。
暗蝶,当你再次出现在那扇窗台的时候,我们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
我们到底还要等多长的时间,才能把你盼回来?
雨夕慢慢低下头来,她仿佛听到了暗夜里传来的一声叹息,轻轻地,似乎不曾存在于此世间。
隐隐的,这声叹息中又似乎夹杂着彭姨的声音,雨夕回过头去,正好瞧见彭姨在吩咐云叔备车。
雨夕疑惑,站起身来问了一句:“今日已晚,为何不在这儿住下?”
彭姨原本黯然的神情又凄然了几分:“凉夜尚有清辉相随,梦回却独孤身一人……自小姐走后,先生便不敢在这米枫园过夜。每次他鼓足勇气在米枫园里休息时,午夜总免不了噩梦缠身,次次都闹得米枫园灯火亮堂,直逼天光。所以,也不敢再轻易让先生住下来了,不管先生在米枫园待到多晚,我们总是要把他送回去的。”
说完,便朝云叔点头示意,让其下去做好准备。
雨夕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彭姨一行人忙碌的身影。
“如今时候已晚,雨夕小姐就在米枫园住下吧。”彭姨见雨夕仍静静地站在原处,不禁道:“瞧先生这模样,明儿一早肯定又要回米枫园来的,所以雨夕小姐不必担心,也不必跟着先生一起跑来跑去的,可安心在此住下。”
“如今这情况,倒是想安心,也不知可往何处安啊。”雨夕感叹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还是和恩诚一起回栗清阁吧。只是隔了一座云深山,就算一日来回十次,也不见费事。”
彭姨见雨夕坚决,便不再多话,只是点点头,便领着阿雾下去了。
夜里约莫两点,恩诚方才缓缓从暗蝶房里出来,期间阿雾几次想上楼去催,却都被彭姨拦下了。
“已经这么晚了,早就到了先生休息的时候了。可他从下午到我们米枫园起,就一直在小姐的房里待着未曾出来,这也不是事儿啊。况且雨夕小姐就在楼下等着,这么晚了,我们劝也劝不住,她硬是要等先生一起回去,这可怎么是好?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劝先生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