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比尔姆行星群来看,伏加索是个小地方。不过这里只是地理位置上的小,实际上它是附近一带的经济管控中心。驻扎在这个宇宙边际秋毫小地的各大企业,无不把总部设立在伏加索。
原因无他,伏加索连接着比尔姆行星群通往外界最便捷的路。在这里,各种经济资源以平台的形式“齐聚一堂”,使不同的企业拥有高度的供应链、产业链,加之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性,称之为“枢纽”并不过分。
不得不说,伏加索的发展并非一朝一夕之力,它在十几年前就被犹如过江之鲫纷纷涌来此地淘金的人们看重。有着敏锐的商业眼光的人才们将这里视作囊中之物,来势汹汹的姿态好似大水灌江,瞬息之间就让这个边际小城达到了人员饱和的状态。
虽然日后因为人们所熟知的原因,边际行星带出现了人口迅速流失的现象,但总的来说,伏加索至今仍是被困在茫茫宇宙一角的人们渴望的出路。
如果宇宙是一个黑口袋,不,他们暂时还没有精力去思考宇宙有多大。如果比尔姆这一个角落是一个黑色口袋的话,他们都是被困在口袋里的人,无时无刻不思考如何逃脱这个弹丸之地,找寻自己的光明。
当他们向四周投去迷茫而胆怯的目光时,见到的,只有口袋里透进的一丝光。或许是经过外面树枝树叶的层层盘剥,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但也足以让想出去的人找到方向,那就是——伏加索。
张局此时正在座舱中,只有他一个人,开的是自动驾驶。
话说这自动驾驶技术已经被推出了二十余年,经历了无数次试验和实践。在这一过程中,这项产业展现的强大驱动力简直是后劲十足,这不仅是汽车工业上的颠覆性创新,在其他行业涉及的自动化领域也是一个很好的典范。原本人们以为自动驾驶只是在“一时之间”成为热门行业,但没想到这一“热门”竟持续了二十多年而毫无停歇,甚至仍有与日俱增的态势。
张局“驳回了”安装在驾驶舱中人工智能交互主体谈话的请求,他静静地观望沿途的风景,心绪不断,想着用什么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然而入眼的只有一团黑。
“爸爸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记得按时回家哦!”
声音听起来属于一个小男孩儿,张铭中从他的话中听出来遗憾的滋味。
张铭中是张局的全名,人工智能聊天系统中的语音还是他的儿子八岁时录入的。只不过那时他忙于事业,很少有时间回去照看家人,无论是在儿子的生活上还是学业上自己都未曾用过一份心思,全权交由妻子安排。
结果就是,他在结束了一段忙碌的工作后,升起来久违的回家看看的心思,结果刚进来家门,是他儿子开的门。他本想把孩子抱起来问问想自己了没有,结果迎面而来的确是孩子的满眼疑惑,“叔叔你好,请问你找谁呀?”
这件事让张铭中“深受打击”。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必然是要和孩子多待一段时间来培养父子感情。但是张铭中当时忙于事业,并未采取任何措施,只是与妻子多提了一嘴此事来表示不满,于是在过完了难得的周末之后,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在餐桌上,当他说完不满的话后,妻子陷入了沉默。随后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锅里的菜好了,我去端。这是妈从老家拿来的新鲜蔬菜,我做了一锅你爱吃的。你平常工作太忙,也不要忘记保重自己的身体。”说着她超厨房走去,只留下他和许久不见的儿子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原来你是我爸呀,我都快忘记了。”儿子说完这话后,只顾低头吃饭,父子二人坐在同一张桌上,尽管他们有最密切的血液连接彼此,但却找不到任何的词汇用作交流,两个人之间的沉默随着家中唯一的连接纽带走向厨房而弥散开来。
由于工作性质,张铭中很少留下照片或者视频资料,所以留给孩子的只有一张年份久远的家庭合照。那时孩子才两岁,流着口水朝镜头笑个不停。
......
想及此,张铭中晃了晃脑袋,心道:“年纪越大,反倒越是爱怀念过去,不管好的坏的,一股脑儿地往里进。”
该是到了退休的年纪了,他自顾自地感叹道。
过去的遗憾还是留给退休后的时间,他要把能补的给补回来,应该还有机会吧。他心中犹豫,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愿意去相信,执拗地自以为是。这也是他唯一自以为是的地方,不是在工作上也不是在生活上,唯独在面对家人上。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学会如何与家人相处。
伏加索编号为056的国道上,车流很多,交互着源源不断地从两方驶来。这种重大交通路线的安全防护系统极强,因为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很可能造成严重的连环惨案。在联邦政府对交通要道高度重视的政策加持下,道路安全事故已经很少为人们的生活增忧添堵。
然而,“轰”的一声巨响将056道路上的人们从安逸中惊醒,人们纷纷四下张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道路中央,一个驾驶舱冒起了滚滚的黑烟。正当人们为不知发生了什么而迷茫时,接着第二声彻底打碎了平静。
第二波爆炸来袭了,整条道路全部乱了套......
“听学生们的证词,郑夕纯坠楼的那天早晨收齐了上周的作业,然后去交给袁雅妤。”陈逍鱼带着队伍正在回调查局的路上。“按理说,假设袁雅妤有作案嫌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一个人未免太过匆忙,行事之间难免漏洞百出。但是我在她的言谈举止之间却看不出什么大问题。”陈逍鱼思来想去,还是难以顺利完整地还原整个作案过程。
田锦和与张亦跃二人作为新人一直秉承着“少说多做多听多看”的原则,这时也忍不住跟着讨论。
“师兄啊,你说如果她是真凶的话,这不应该是激情犯罪吗,这么短的时间却很少有纰漏,凶手的心思得多缜密呀!”张亦跃问道。
田锦和也接着说:“也许凶手预谋已久,只是那天到了时机,所以才实施作案。”
“凶手的确不简单,能在人员密集的地方做到几乎是‘了无痕迹’,所以如果大家发现了嫌疑人,切记不可轻举妄动。”陈逍鱼特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们,年轻气盛,情绪不稳,被犯罪嫌疑人一激,就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来。”他眼睛扫视在场的两个新人,心中所想却是当初的自己。要不是当初有人拉着自己......不必多想,他重新捡起刚才的思路,继续说道:“另外小田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也许凶手早有布置,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只是不知道他的时机究竟等待的是郑夕纯一人还是另有其人或者是针对的不止一人。”
贺临川一直在旁认真看着陈逍鱼讲话,他一边听还会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听到陈逍鱼最后的一句话,两个新人被绕糊涂了。“师兄你这话说的真是越来越有沈哥的风范了,总是叫人糊里糊涂的,简直比听力考试还让我们云里雾里的。”张亦跃不禁吐槽,同时与田锦和对视一眼,看到田锦和眼中也有些不解,于是便明白自己并不是“孤身奋战”了。
贺临川这时插了进来,“你们师兄的意思是,凶手准备了很久,也许他原本的目标就是杀郑夕纯,也许凶手要杀的并不是郑夕纯,而是别人。只不过恰好郑夕纯发现了某些不利于凶手的事,所以凶手趁着条件充分就把她杀了。”贺临川看着两位懵懵懂懂的新人,继续解释:“也许凶手当初做足了准备想杀的不止一个人,凶手也许想杀一群人,一群涉及某些事情的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贺哥你可真厉害,竟然给我都讲明白了,就跟解析一样。刚才陈师兄跟我们说的简直就是答案翻出来带的一个‘略’字。”张亦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贺临川回他一个和善的笑容,继续看向陈逍鱼。
陈逍鱼听了贺临川的话后,竟然难得没有反驳。他低头继续看从办公室搜获的作业本,漫无目的翻找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能在这堆东西中有所收获。
贺临川从这堆作业本中随意抽出一本,翻了翻里面的内容。
“怎么,作业的内容也要看。死者在短时间内应该没什么机会在本子上留下信息。就算真的留下了,这些天的时间也足够让袁雅妤查看一番并且抹掉痕迹了。”陈逍鱼手中翻着本子,数了数作业本的数量。田锦和看着陈逍鱼在数本子,自己也跟着数了数。
“我要看的不是内容,是谁写的好谁写的坏。”贺临川头也不抬的回答,只是突然发现问的人是陈逍鱼,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听见陈逍鱼接着回了一句:“还挺严谨的,不过这好像没什么用处吧。”
“没准儿有用呢,我记得我们上学那会儿,就像我们这样作业写得差的,一般都让课代表给放底下,免得让老师第一眼看了成为靶子。”张亦跃说起自己上学时的经历,他见众人看向自己,于是继续说:“放后边儿呢,有时候老师根本看不到那里,他们主要看前面那些好的,至于后边顶多是翻看两眼就完事儿了。再者说了,放在后边儿就算被看到了,那后边的可以说是一个水平的‘菜’,也不至于‘鸡立鹤群’了嘛。”
这时,田锦和猛地一个抬头,惊慌失措地看向陈逍鱼,所有人都被他给惊去了目光,只听他犹疑不定地说:“师兄,我跟着你数了好几遍,怎么这都是缺两本啊,我明明记得死者所在班级是三十二人呀!”
只见陈逍鱼淡定的瞧了一眼贺临川,他明白贺临川刚才查看作业内容这一举动的含义了。原来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如果缺了两本作业,还是不被经常“光顾”的那种,那么它们到底去哪儿了呢?是作业的主人根本没交,还是被郑夕纯或者别的什么人藏了起来,如果是后者,那么藏在了何处呢?里面究竟写了什么让她有藏起来的必要,她真的把东西藏住了而非落入敌手?......一桩桩一件件,他们还是在被动之中。
突然,陈逍鱼接到一条消息,由于被公共设备接收到的大多是上级指令,所以舱内的其他成员也都闻声望过来,等待上级的下一步指令。
而率先看到消息的陈逍鱼登时惊愕失色,他看着周围人期待的目光欲言又止。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太妙,车厢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片刻之后,陈逍鱼哑着嗓子憋出来一句话,“刚才得到消息,出事了......”
这边的勘察团队得到消息的同时,陈小娜也收到了消息,但是她暂且将消息压住,没有通知正在赶往“东风知多少”夜店埋伏的小队。她私下通知了正在夜店中周旋的赵知返。
“老大,出事了。”
赵知返在卫生间中并没有找到凌志飞的身影,这时他看到了智脑上显示陈小娜发来的通讯请求,于是示意跟在后面的闻朝继续找,自己则是去安静的隔间接通电话。
一打通后赵知返就听到了陈小娜带着哭腔的这样一句话,于是他连忙问发生了什么,毕竟陈小娜虽然平常看着有些不着调,但是很少有事情能让她这般失态。
“张局没了,就在去伏加索的056国道上。”
赵知返听到她的回复时,着实愣了一下。他意识到事态有变,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奈何还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是,出来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张局去伏加索干什么,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陈小娜将这一期间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是最近的案件涉及到违禁药“虞美人”,而这“虞美人”正是出自缉毒大队目前的头等目标——“南城药物制造局”。这是一家老资历的药物制造企业,在广大百姓心中是一等一的可靠。但就是这样一家极富盛名的企业却被禁毒大队的暗线查出有制造违禁药的嫌疑。
“所以他们禁毒大队也参与到案子中来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赵知返回想到刚才在酒吧吧台上看到的络腮胡调酒师,这人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也是在一次联合追捕吸食违禁药的罪犯时合作过。当时就闻朝的话看到调酒师后,他就意识到这次有其他的队伍加入调查,只是当时他还没有收到联合调查的通知,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
“南城药物制造局在伏加索的分部已经被缉毒大队暗中封锁了,由于这件案子是调查局和他们两方联手,所以张局受邀到伏加索详谈接下来的处理方式。就在去的路上,张局乘坐的驾驶舱发生了两次爆炸。”说到这里,陈小娜已经不忍继续说下去。平时面对各种案件她都能清醒冷静地将死者的信息、死因明确地说出来,机械而冰冷。但是现在所谓的“死者”是给她很多指导的前辈,是每天都能见到的领导,也是她会在私底下和同事们吐槽的小老头。如今让这样一个亲近的人变成自己口中毫无鲜活的“死者”二字,她实在是做不到了。
虽然与张局的相处并不如陈小娜与其相处的时间长,但是在赵知返被调任到比尔姆的一段时间中,他对这个严厉中又带有和蔼可亲的复杂气质的小老头也是很欣赏,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并非作假,赵知返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并不好受。
但他还是忍着安慰陈小娜,“你先镇静下来,咱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所以一切以任务为先。”事实就是如此,不论在任务期间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们的身份和使命只容许他们继续行动,不容退缩。“通知正在赶来的队伍埋伏好,告诉他们联合调查这件事,请沈哥过来坐镇,我怕剩下的资历太少经验不足,合作的时候压不住场子。”
“你现在立马将调查局中还能动用的人手派去张局出事的现场,既然事故发生在国道上,爆炸造成的伤亡可能会很严重,救护车等急救设备都安排过去,我一会儿也会跟着赶过去。你先在调查局中等待通知周旋各方。对了,陈逍鱼他们不是正在回去的路上吗,他们到了通知我一声,让陈逍鱼去伏加索事故现场帮忙,至于那个贺临川你随意安排,适当的时候可以借用他的背景。”
陈小娜听着老大的安排,逐渐镇定下来,“去‘东风知多少’的人已经安排好了,联合调查的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能不能让我替陈逍鱼去伏加索?”陈小娜虽然将语气压得平稳,但是她的眼中还是通红一片。
“不行,你留在调查局。现在能够周转开的只有你了,陈逍鱼他还是太浮躁,我怕他处理不了合作的这件事。”赵知返并非对陈逍鱼有什么意见,而是目前的情况所迫,无论是悬而未决的案子还是正在调查的违禁药,重重迷雾挡在众人面前,让所有人摸索着磕磕绊绊地前进,必须有人能够统领全局,站在最高处给所有人指明道路,才能让调查继续进行。
这种情况本应是赵知返负责周旋,但是突如其来的联合调查让他起了疑心,看似繁华安稳的伏加索隐藏着各方盘踞的势力,平静之下尽是汹涌诡秘的暗流,暗流中裹挟的都是吃人的巨兽,这趟浑水自然不能让经验尚且不足的陈小娜去趟,所以还是得他亲自去。
这也是锻炼陈小娜的一次机会,有了这次统领大局的经历,待自己离开后,调查局未来的一把手就非陈小娜莫属了。
陈小娜心知老大不会同意她的请求,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提了出来。她对于张局发生意外这件事背后有猫腻心知肚明,为什么所谓的联合调查来得如此突然,又为什么非要张局亲自前往伏加索去谈事。她不相信是缉毒大队方面出了问题,毕竟大家都是一个组织走出来的兄弟队伍,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敢细想......只是她的恩师益友出了这样的事,她很难等在调查局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