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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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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山一众人皆被蒙眼堵嘴押往秘地,玉千面则被单独带走。他虽蒙了黑布条,却连绳索都没上。他也不吵闹,沉默了一路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却沉闷地很。他料想窗扉也被关严了,才抬手将布条拿下

回眸间,果见桌边一人影

宋观棋自顾斟了茶,抬眼对上玉千面警惕的打量也面无惊澜

茶盏被推至面前,玉千面沉着眸光,却不说话,两步上前在桌对面坐下

室内静了下去,况并未点灯,黑黢黢一片,彼此看不清面色神情。仿佛陷入无声对峙,二人面上无虞,肚里却来回猜忌,玉千面觉着自己落了下风

暂不说本就落入敌手,看如今对面人分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而且是在握住自己把柄的情形下

玉千面掌间起了薄汗,他很少有如此拿不准的时候,一切源于对手对自己的了如指掌,甚至是掐住了“腕伤”这个命脉

这个,只有死人才知道的秘密

大珠小珠砸落窗棂,声声不息。雨夜湿凉,玉千面心口却腾升一团火,随风雨飘摇越烧越烈

他咽下一口清茶,开声打破僵局:“如今我为刀下鱼肉,生死不由……你既称我顾珂,是要我拿命去抵这声叫唤?”

“只是想问清些陈年旧事,顺道请同知大人出手帮点小忙罢了。”

闻言,玉千面目光流转,最终落至案上烛台

“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弄些弯弯绕绕?既是叙旧,总得认清是哪位故人吧……”

回应他的是一斑光亮

不知哪找出的火折子,火舌顺势攀上了相贴的烛芯,火光顿时将四方照亮

玉千面眸光微动,掀眼看去,而后猛地心头一紧,连五指都发颤

往日光景眼前流转,从前种种刀光血影历历在目。只一眼,犹同将他拽入不堪回首的回忆

太像了……

他胸中回荡着恐惧却不敢动弹,咬牙切齿道:“宋家遗孤……”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若有若无的笑

“想问什么?公子还能有什么不清楚?宋家一案,我可是全然未插手。从前不过皇帝座下一条狗,皇帝指哪我扑哪,指谁便咬谁……纵是过往与丞相多有摩擦,也不成风浪。况崇义早已大权旁落,政权之争我岂能插足?”玉千面按捺着心中怒火,背上已是一片淋漓,“倒是当时的宋皇后,与九五至尊只差名号,皇后令即天子召,联同宦官借批红之职擅权,朝堂之上谁人不屈于她的尊威?至于腕伤,公子也应知晓,当年玉阳宫一案,于我而言,实在冤屈。大理寺都未彻查清,皇后却一意孤行,将所有人一棒打死。我因与崇义最近,便被一下定罪为谋逆反贼。死刑未至前,企图以废掉习武之人的手足来逼我认供……你是宋家人,实情到底如何,不比我明白?”

宋观棋听着,却不回话,暗自思忖

当年玉阳宫一案未了,顾珂便失踪了。据如今所知,是在太后对顾珂动用私刑后,他不知被何人所救,从此消声隐迹

此谋逆大案事发在宋临双尚是皇后时的寝宫,玉阳宫夜间突然走水。那分明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最后却几乎烧塌整个宫殿,宋临双差点于此命丧黄泉。传闻是锦衣卫与北衙六军打着听召救火的名义,从中作梗,阻挠灭火。但事端起因到底如何,传到外头的终究只有传闻,重惩嫌犯却已成定数,落罪砍头的一批接一批进了大牢数到头日子,御前的锦衣卫同知顾珂首当其冲

玉阳宫一案谜点重重,最令人猜忌不穷的便是顾珂,顾珂到底是谁的人?

这个案子是宋临双为除清旧皇党,将其连根拔起而自导自演的局?毕竟在玉阳宫一案不久后,崇义帝便龙驭上宾

亦或真是崇义昏了头,妄想翻身夺回政权才谋划此计?饶是如此,其中少不了世家动些手脚

回想一番,世家受益匪浅。可如此一步,实在是险。宋家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宋临双在幕后掌着风向,火始终只会烧到别家

这一切只需弄明白顾珂到底属于哪一派便大白了

理是如此,宋观棋却不禁微微蹙起眉,那半点不悦在眉眼间稍纵即逝

他指尖点在茶盏边缘,缓缓抹过湿润。面色不改,不知思索着什么

静了半刻,他才抬眸,不疾不徐道:“孝宁太后的边不站,崇义帝又不值得你靠,世家大族里也没半点风声。比起其他,我更好奇的是,同知大人,到底属意谁身边的位置?”

前尘往事与自己不沾边的,他不想细究,不过如今既要用顾珂这一颗棋,便要摸清底细。他要与世家皇族分庭抗礼,就要有一个足够听话,且足以搅浑盛京云烟的人

玉千面森然一笑,道:“天下朝臣,谁人不是为天子做事?我既在御前,定然听命于皇权……”

他敛了神色,似是不愿再说。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宋观棋手边的刀,莫名道:“至于更细的,得问问你的刀。”

宋观棋也看过去,银霜藏锋在鞘,却展露一寸寒光,映着灯火摇曳,以及他瓷白的脸庞

他瞧见他的眸子里不再清明,好似蒙着挥不去的雾霾

默了少顷,宋观棋抬指按在银霜刀柄,冁然而笑:“唤同知生疏了,非是相熟都不愿把话挑开讲?是不是唤一声师伯能缓缓这剑拨弩张的气势。”

他廖廖几语,又将玉千面的伪装扒下一层

玉千面与程骁师出同门不假,但程骁有否与其说过师兄弟间关系并不好便难说

玉千面脸色几变,讪笑道:“抬举了……我不过一个御前侍卫,其他再多又能知道多少呢?公子,你想知道的,你已经把握掌中……剩下的,我又能帮得上什么?”

玉千面话中有话,他不直说,却足够明了。摆明了想以此作为筹码,好去收拾今夜事故的残局

闻言,宋观棋又看向掌下刃。指尖微动,忽地掩了最后一寸刀光

谜团前的重重云霭被层层拨开,深处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目光如炬,已经看清迷雾后的恢恢皇城与高位上的执棋人

宋观棋抬眼,玉千面却似慌张,几度避开眼神对视

沉默半刻,宋观棋还想说什么,倏地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心下了然,起身向外走

他开门走出,随意合拢门扉,却毫不忌惮地不设门锁

敲门的是秦雾,他一脸焦灼,见着宋观棋便急忙开口:“楼主……孙无忌等人被救走了!”

宋观棋面无表情,颔首道:“无事……去告诉晟王,堵住去往宣州的路,在那边山头设好防守……”

见宋观棋淡然如此,以为他留有后手,秦雾便松了口气,接着道:“之前一出是为了擒住玉千面吗?我们是要留住他在自己手上吗?晟王那边问起怎么办?”

说罢,他抬手推门,想着再确认一番。宋观棋不回声,默默侧身

秦雾探头一看,里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而紧闭的窗户却被打开

他倏地惊愕不止,喊道:“人不见了!我去……”

话未落,他便火急火燎扶上腰侧的刀鞘,作势要去追人,肩上却倏尔搭上一只手

宋观棋按住他的肩,从容道:“不急……他既要走,也是自个要去找苦头吃,左右死不了,也有法子找到人。”

秦雾仍在愣神,宋观棋却垂下手,往廊上走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连滴如注。他透着薄薄的雨幕,看到檐上昏暗阴郁的天

……

这雨不间断下了好些时日,自那日过后便不怎么听闻匪患,雁荡山好几日没动作。按宋观棋预料的一样,孙无忌被救走那夜,他们果然对宣州起了念头,偷偷摸过去,却被谢延埋伏的人抓个正着

不过玉千面也是狡猾,几个当家都没出面,只派些无关紧要的人去探路。那日援救孙无忌也没分多少人,想来料定宋观棋人手不够。如今这帮人依然窝在雁荡山,近来活动较平素更谨慎小心。并且吃准楚国军队伐靖日程紧张,后续城防又跟的慢,自然分不出多少人马处理匪患,仍会偶尔趁夜深人静时跑出来打劫偏僻的山野村舍

这些动向被记得一清二楚,全都写在折子呈到宋观棋面前

宋观棋颔首,乜向案侧,姜梧将一打书笺搁在他手边

他垂眸认真看着账簿,姜梧想说些什么,瞧见宋观棋神色不豫便住了口,出门时都格外小心翼翼

姜梧轻手轻脚关上门,随后负手立在一侧。他偏头看向廊外院内唯一的树,昨夜被大雨摧残了不少枝叶,孤零零地迎风摇头叹息

檐上忽而探下一脑袋,惊地姜梧后退半步。待看清面容,又无奈笑了笑

姜梧还没说话,秦雾先开了口:“好晚了,主子不歇息么?”

语气淡淡,却带着莫名的忧伤。秦雾算得上楼里年纪最小的,几乎所有人都爱惯着他,他也不过十几岁,天真地藏不住情绪

姜梧对上他的眸子,哑了半晌,才回道:“多事之秋,他担子重,又不是我们能分担的……难免。”

“可我们办成好多事了……他都不爱朝我笑了……从前我替他买对东西,他都会夸我的……”姜梧小声嘀咕着,话音渐弱,情绪也随着低落。他倏地想到什么,又提起精神,“他对那个……嗯……玉千面笑,不过,是那种……皮笑肉不笑。嗯……对。”

他稍一怔愣,蹙着眉头。轻风拂过额前细微碎发,却没能带走半分愁绪

姜梧没法回答他,要去精辟简述宋观棋的遭遇着实难为人,便只闷闷应了一声

俩人沉默对着月,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倾诉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皓月悬空,寻常人家早已歇下,里头却陡然有了动静

姜梧回头时,宋观棋已经出了门

他换了玄色劲装,着一身月白大袖衫。在如洗月光的映衬下,反褪去了凌厉的锋芒

宋观棋默立须臾,看了眼沉郁的天色,遂问:“军营那边如何?”

姜梧回道:“这几天秣马厉兵,行事匆忙地很,应是离行军日子不远了。这个时辰……应该来得及。”

说罢,他侧眸一瞥,廊上的近卫也立刻会了意,忙赶去备车

天色已晚,马车驰过长街,碾碎水洼间晃荡的月华,带起长风,吹醒暗夜沉寂的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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