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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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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砸碎浓叶,篝火应势大涨,照地一圈人红光满面。周遭酒味浸肉香,群匪情绪高涨,个个喝地酩酊大醉

孙无忌随手擦去了唇边油渍,大口咀嚼着烤肉,含糊不清道:“二哥,我们若充入正规军,还能这么快活吗?”

“保命要紧,傻小子。”

玉千面磕几下烟枪,靠着凉石吞云吐雾,腰上坠个旧布袋,他抬手塞进里边,揉搓着几把烟草

下边跑上一个猴头鼠脸的小绺,手忙脚乱地,险些栽倒在玉千面脚边

“毛毛躁躁的,打上门了不成?”

“不是……不,人来了。”小绺忽地扭捏起来,桀桀地笑,“天仙似的……还是个公子呢。”

“他娘当年可是宫里养的贵主,儿子可不得生个好皮相!”玉千面嘴里叼着烟枪,话里带笑,眉峰却压地极低,他沙哑着嗓子,“快将人引来……”

他说罢,抬眼在一片朦胧白烟间见到一抹颀长清瘦的身影

“呦!宋公子……”他倏地抖落开流里流气的模样,坐姿都不禁放荡几分,“盼了您好久!”

宋观棋微微侧过脸,垂眸去理些许凌乱披风,半晌抬眼看去,平静道:“二当家……别来无恙。”

没等玉千面回话,孙无忌倏尔哼哧一声,满是不屑。他不在乎今夜宋观棋目的如何,是敌是友,只知道这个人与之前绑他的人是一伙的,他手下好些小弟都命丧大火

他埋头吭哧吭哧啃肉,一言不发,声响却不小

宋观棋有些意外,半挑着眉

“宋公子是客。”玉千面拍在孙无忌的肩,笑着招呼后边的人,“进帐坐,人家金枝玉叶的,哪像咱们这些糙汉!”

他说着,两手撑在膝盖,直起身来,要引宋观棋入帐

“客气了,今夜是我有求于二位。”宋观棋沉下眸光,面色不改,步子却一顿

他隔着映影望见帐内的群魔乱舞,恶臭的酒肉味似有似无充斥在鼻间,嘈杂地很

一旁从不言语的孙无忌顿时起身,活动着巨臂,也笑起来

“我们等你这么久,不喝一杯哪过得去!”

话音未落,孙无忌便走过来。他身材魁梧,上身不着一缕,袒露出铜色的皮肤与健硕的肌肉

孙无忌步步逼近,顺势搭上宋观棋的肩。多日前未交手,单看外形就知这人臂力惊人,如今掌间没用力,却是沉甸甸的。宋观棋面色如常,心下却不禁犯起恶心

……

这披风不能要了

他微微抬眸,能瞥见孙无忌带有青茬的下巴。他看谢延也这样,不过谢延每天会将自己的脸倒拾干净,周身也没有这样的汗臭味

……

宋观棋吃地很少,酒也没沾几滴,他无视帐内的歌舞,低着头借发丝掩盖,开始悄悄打量

主位上坐的是玉千面,下首跟着便是孙无忌。其他所谓的侍卫、副将早已原形毕露,乱坐一堆打拇战,人手一个美娇娘,都是些在恭州明强的民女。他们喝地大醉,毫不避讳拉着怀中人亲昵抚摸

孙无忌也夸张,身上挂着个绝色,地上两位清秀美人跪着替他捶小腿,后边更有几人给他递鲜果美酒,捏肩揉背

高处主位上却是空荡,只玉千面一人。旁人也毫不奇怪,没有玉千面命令,低跪的妓子都不敢上前斟酒

宋观棋有些意外,不过也只片刻

在玉千面坐上主位时便有所猜疑,宋观棋已环视一周,便确认了孙无常今夜定然不在此处。在外看来,这群山匪将灶起的密密麻麻,声势不小。可他一番观察下来,虽说看不出到底人数多少,却远远不够四万

看来,剿杀殆尽还需多废些力气

玉千面灌了好几壶酒,终于提及正事:“公子,宴吃了,酒也喝了。也该谈正经事了,你那几位朋友,我可是一直好吃好喝供着,我们自个没吃饱,酒肉吃食都先供给那几位。外头店里加样咸菜都得加钱,你看,我们这么周到的招待值几两金呢?”

周边人登时注意过来,哄笑声如雷贯耳

不愧是山匪,一副无赖气派。从一队谍使被困为起,至今为止也不过几个时辰,却妄想以此多敲诈一笔银两

宋观棋不以为意,轻放双筷,竟笑起来:“自然,在座有心款待,盛情价比千金。”

喧闹叫喊一哄而起,帐内群匪顿时支棱起地痞流氓的架势

对座的人大笑着猛推开怀中妓子,女子往一旁摔去,撞歪了案几。那人毫不在意,甚至踩上女子光滑的背,笑道:“他娘的,人长的好看,话也漂亮嘞!”

邻边坐的人也伸长脖颈使劲去瞧,嘴边挂着垂涎的唾液:“这么好说话?不愧是大家公子,就是知进退!”

玉千面默不作声,好整以暇观赏这场闹剧

孙无忌呵呵作笑,吃醉了酒,站起时还有些不稳。他脚步虚浮,挡在宋观棋面前:“光会说什么用?钱呢?银子呢?抬上来啊!”

帐外风声潇潇,帘子随之摇摆。接着帘子被掀开,有低眉顺眼的小兵进来摆放吃食。后头陆续走进几人满头大汗,吃力抬着箱子

木盖子被揭开,满帐的人都伸直了脑袋,毫不掩饰贪婪神色,眼里放光,死死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

宋观棋微眯瞳眸,在这群狼环伺间生出仓促的厌恶,冷然杀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然而其间忽地传来一声冷笑,宋观棋抬眼望向高位,只见玉千面笑地森然:“公子,你的诚意不够啊……”

话落,众人狠辣的眼神齐唰唰如飞刀般刺向宋观棋

宋观棋漠视周身人,对玉千面莞尔一笑:“二当家,若我携满诚意,今夜还出得此帐么?”

闻言,玉千面敛了笑,面色冷厉

“你找死!”

孙无忌低喝一声,突地暴怒。案上大刀猛然出鞘,重重砍向宋观棋

“不可!”

话音未落,玉千面惊愕站起,手中酒碗先飞了过去。不过一时交谈不和,他何至于现在要了宋观棋性命,哪料想孙无忌喝高了突然暴起

眼见刀刃要落到宋观棋身上,一声清脆撞响,酒碗应声摔碎。孙无忌的刀骤然因外力而改了方向,劈在一旁木案,沉木轰然碎裂,汤水菜肴洒了一地

宋观棋淡定拂去衣角尘灰,袖间寒光一闪,被顺势藏进暗处

见人安然无恙,玉千面舒了一口气,怒喝道:“无忌!”

孙无忌尚未酒醒,听到呵斥也一激灵。他晃了晃疼痛欲裂的脑袋,怒视着宋观棋,酿酿跄跄走回玉千面下首位子

玉千面负手而立,冷着脸,道:“公子你诚心不足,是不想赎人了?咱们山野土匪其他规矩礼数不讲,但也懂得诚信二字。你现在差人去恭州取银子,咱们还有的商量。”

“二当家……我信得过你,但未必信得过三当家的刀啊。”宋观棋没理会孙无忌的瞪视,平静道,“不如让我带走一半人,其余的,我明日带足银两再来,如何?”

“你欺诈在先,教我怎好再信。”玉千面冷哼一声,“我不同意,你当如何?”

“不同意……”

宋观棋轻声重复一遍,缓缓站起

见状,孙无忌也警惕直起身,慢慢走来

孙无忌眼前昏花,周遭人影晃荡。面上那道深疤好似烧着了,大火在命门燎原,疼地他直用大掌猛拍额角

宋观棋冷眼以待,他按捺了一夜的恶意再难压制

他轻哂,冷声道:“不同意的话,那便请诸位,下地府同阎王算清这债罢。”

孙无忌视线忽而清明,眼前素白衣袍翩飞,宋观棋倨傲微抬着下颌,眸光冷冽,里头杀意腾腾,犹同注视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只一刹那,宋观棋陡然挥袖,凛光一现。一根细微的银针飞去,钻进孙无忌的猩红的眸子,刺骨的痛意涌袭,刺激地他狂躁怒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孙无忌高声嘶吼着,捂着冒血的右眼,“你找死!”

他顾不着再去拿刀,仓皇挥舞着硕臂,妄图抓住那一翩素白,将其碾碎在掌

宋观棋后方燃起光亮,火势如出笼猛兽遍袭四方。大帐内早乱成一团,死的死逃的逃,全作鸟兽散。夜风一吹,被烧地干枯的木架轰然倒塌

宋观棋后退半步,在垫子下抽出银霜,洁净的刀身映射人面寒光

狂风凌乱了额前碎发,月光在眉睫结霜,下方漂亮的眸子涌出可怖的杀意

“去死吧……”

他面如止水,无波无澜,低声说出最后悼语。随即手起刀落,一眨眼,孙无忌已身首异处

孙无忌高大的身体还僵在原地,脑袋已经在地上咕辘辘转了一圈,磕在碎木片上。铜色面颊染上大片的血,神情狰狞,是惊愕使然

一直站在后头的玉千面怔在原地,拧紧眉头,似是惊于面前人翻脸就是个活阎王

活阎王低垂着眉眼,拉下披风盖在那一颗骇人的脑袋,接着抬刀点在上方,无声擦拭着,划开一条长长红痕

他莫名笑起来,却如死寂,那本就瓷白的脸庞在月的照耀下显得毫无血色,瘆人地很

玉千面压着惧色,出声提醒道:“孙无常在这留了两千余人……”

宋观棋没回话,他此时回过心神,发觉虎口处沾了几点突兀的温热,却不在意。腕间圆润冰凉,他将红绳又提上一提,唯恐染了血腥。再抬起头时眼里一片肃杀,面若霜雪,他提刀无言走向外头火光冲天的杂乱之地

一身月白在满地荒废间十分显眼,满脸愤恶的凶匪接踵而来,哈出热气,握着血迹斑斑的大刀急扑过来

宋观棋出奇地冷静,疾速抬刀直刺腹部解决第一个,锋尖回转又切断后边人的脖颈,利刃带出血如泉涌

一个接一个人自觉凶神恶煞冲上前,但也不过一刻钟功夫,倒在银霜刃下的便不计其数,后面赶来的人见那成堆的尸首吓得脸色煞白,顿住脚步

宋观棋不知疲倦,一招一式凌厉带风。他压制多年,蔓延丛生的恨意仿佛终于有了宣泄口

他逐渐杀红了眼,血花朵朵开在月白长袍,颇有些地狱恶鬼的气势。此时此刻,血味萦绕不去。他随意擦去唇边血痕,暗自觉得先生说的真是不错,杀意确实会让人上瘾

但宋观棋又不禁想,也很过瘾

凭什么作恶作歹的凶徒得于存活至今,而心怀善意的人就该深埋地底?

凭什么上位者可以视俯瞰万人,而无权无势的人就该沦为卑贱的蝼蚁?

凭什么要忍气吞声、悲悯众生,凭什么以爱渡恨,命债就该用血肉白骨偿还!

罪人永堕阎罗,死生长苦于寂夜

铺天盖地的恨意没有因此消逝半分,反而成倍滋生。这完全与林如海所教相悖,可他已经收不住挥出的刀

耳边喧嚣不止,厮杀哭喊、刀剑相撞与马蹄踏声全都化作一阵鸣音,趋于虚无

有人喊他的名字,却如眼前血腥一般模糊

他方挥刀惊退面前一人,左侧突地一块沉木劈来,抬臂格挡已经无用,这一下直接将他轰出几米之外

防不胜防,看来那几人算计好了,后边便是低坡,宋观棋受此一击,坠下在所难免

没有摔倒在地的沉痛,他被稳稳接住,落在温暖坚实的怀抱,耳边一阵鼓动如雷的心跳声

宋观棋似有所感,猛地转过目光,见到熟悉的面庞

“谢延!”

心悸突生,不息不止

他激动地扯住谢延的衣襟,嗓音颤动。眼眶倏尔泛起一圈红,却不是因为恨

霎时间,全身血肉方回过暖意。累累伤痛凝实在身,铮铮风声重响耳畔,堂堂明光映缀清瞳

不是劫后逢生的喜悦,也不是突如其来的情绪,宋观棋说不清缘何如此,谢延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不带丝毫犹豫去计较礼节规束与私心情结

宋观棋难得如此展露情绪,可谢延心都要碎了,他沙哑着嗓子回应

“我在。”

他握住宋观棋纤瘦的腕,指尖热意翻涌,轻轻攀上,拭去了干涸的血痕

林间闹戏终于落幕,火光映月归为一山灰烬,血色与黑夜交织成河,蜿蜒向远处旧城

绵绵山川间有燕三啼鸣,声嘶而力竭

一问苍穹,二问山河,三问人间

云间破晓,降光作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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