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稚盯着他左手格外明显的婚戒看了几分钟,末了面无表情地垂下头。
这事儿怪不了左熠。
是他自己倒霉,怎么能忘了邱幼远未婚妻是T大校长的独生女儿,两个人订完婚后,老校长就乐不得让这位乘龙快婿多在学校出现几次。
请过来讲课算什么,宁稚前不久还听黎琼提起,说邱幼远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被聘为这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再想过来跟学生暗戳戳宣传自己的作品就更容易了。
邵朗星没留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手里还举着那张纸不解地跟左熠对视:“你想让他好好听课,方便待会儿跟邱幼远套近乎。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左熠被噎了一下,忙探头去看宁稚的脸色。
他拍了拍邵朗星的胳膊,放低声音道:“他不是你的恋人吗,你顺手帮着记一记呀。”
三人同排的座次,邵朗星又坐在中间,音量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
宁稚用手拄着脑袋不去看邱幼远,听见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不是。”
左熠一愣:“什么?”
邵朗星横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宁稚倒是勾起嘴角笑了下,想道这有什么好听不明白的。
邵朗星的意思多显而易见,不就是从心底里不想承认自己跟他是一对么。
宁稚不欲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但也不愿意辜负这份的好意。思忖着大不了一会儿去办公室跟邱幼远坐几分钟,出来之后就说没谈成,把这茬揭过去算了。
他握着笔在左熠给的打印纸上随意勾勾画画,对邱幼远的话权当耳旁风。但没想到这人不是什么正经老师,幺蛾子还挺多。
上班节课进行到后半程,快要中间休息的时候,邱幼远放下手里的粉笔,突然道:“我们来点一下名。”
听到这话,左熠划重点的手不自控地一顿,侧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半天没开过口的邵朗星跟宁稚。
他本能地觉得,自打刚才从邵朗星那里得到了一句听不懂的回答之后,这两个人就都陷入到了一种默契的安静中。
或许他们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左熠作为那个挑起话题,并且还把天聊死了的人,当前的感受就是非常窒息。
左熠犹豫了一下,趁讲台上的人点名还没念到自己班,试探着开了个调节气氛的玩笑:“邱老师以前也不干这个,今天突发奇想,不会是因为看到宁哥了吧哈哈哈哈。”
邵朗星在做六级套题的百忙中抬起头,毫不配合地道:“邱幼远又不认识他,你哪来那么多戏。”
左熠猝不及防地被怼了一句,讪讪地笑笑,抿起唇不做声了。
宁稚则一时尬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老实讲,按邱幼远这节课动不动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还真不是没有。
宁稚想了一下,摸出手机翻到了跟邱幼远的对话页面。
一分钟后,邱幼远放在面前台子上的手机蓦地震了震。他分神往上面瞄了一眼,发现是宁稚发来告诫自己不要胡来,别干瞎点名单之外人名的句子。
邱幼远无声地一笑,并没有要回的意思。
这节中国文化史概论上完之后,宁稚整个人都蔫了不少,疲惫程度跟刚陪自己外甥逛完街比起来不逞多让。
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实在是邱幼远去娱乐圈混了几年,其他长进没看出来,一本正经装蒜的本事与日俱增。宁稚在长条椅上坐到最后已属勉强,每次看见他冲自己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会萌生出一种往他脸上砸鸡蛋的冲动。
——然而不能。
甚至他还要在下课之后,杵在邱幼远半敞的办公室门前,整理好心情做出个请求合作的样子给左熠跟邵朗星看。
宁稚浑身的细胞都在抗拒,好几次承认自己是spray的话都到嘴边了,最终却还是因为不想让左熠白忙一场,深吸一口气打算抬脚走进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透过被开了一半的门缝,看见了邱幼远跟他的未婚妻。
邱幼远在衣着方面很有讲究,从不像宁稚一样什么合身穿什么。但凡不是娱乐场合,总是会穿着身笔挺的西装,将自己烘托得很有档次。
宁稚之前认为这只是个人喜好,一直没怎么当回事。
可现在宁稚站在这里,看着邱幼远与他同样打扮精致的未婚妻相谈甚欢,再看看穿着宽松款黑色毛呢,混入大学生中毫无违和感的自己,心里忽而涌出了一些很酸涩的感觉。
宁稚垂下眼,视线最后定格在了邱幼远眼角眉梢带着三分春意,施施然笑着看过来的那一刻。
“……朗星。”
宁稚突然觉得胆怯,轻轻拽住邵朗星的手,像是有些难堪地迟疑了很久,压着嗓子问:“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
邵朗星拿着两本六级复习资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动动手指头将他的手掰开了:“有事说事,别突然搞肉麻那套。”
“而且邱幼远又不是我代课老师,我在这待着算怎么回事,你问问左熠吧。”邵朗星停顿了一下,提议道。
左熠听到这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结巴道:“你在的话是等对象,我陪着成什么了……我可没有介入别人感情的癖好,你别害我。”
邵朗星啧了一声:“你想什么呢。”
“不是我不情愿,是真没这必要。”邵朗星又看向宁稚:“你们去谈正事又不是叙旧,三言两语肯定也说不完。我去图书馆边做题边等你,完事儿直接给我发消息,我跟你一起吃个饭再回寝室,你看行吧?”
“……”宁稚把伸出去的手重新收回袖子里,低着头没有说话。
邵朗星只当他是默认,毕竟平时自己要做什么事,宁稚心里不愿意的话也是现在这个德行,但总之最后都没有违拗就是了。
“我看你那微博号,粉丝量不少啊。”邵朗星笑了笑,道:“也不是新人了,就算面对的是个行业内名声不低的编剧,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邵哥……”左熠在旁边来回打量,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忍不住张嘴拦了一下:“少说两句。”
宁稚却在这个时候轻轻地笑了起来。
“对,你讲的都没错。”他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到跟平时没差,大大方方地看向邵朗星:“还剩一个月四六级就开考了,赶紧去复习吧。”
邵朗星怔了怔,不知道宁稚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但总归没人继续缠着自己,他也算省了不少心。
“那你们慢慢聊。”邵朗星如是说道,拍了拍左熠的肩膀跟他一起走了。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宁稚才回过身去,绷起嘴角敲了敲邱幼远办公室的门。
“请进。”响过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邱幼远的未婚妻褚海绮亲自走过来,将宁稚面前的门推出了一个更大的弧度。
她今天穿了驼色V领针织衫,系着一条坠着钻的锁骨链,声音慵懒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光是安安静静地立在这里,通身就流露出一股端庄优雅的派头。
褚海绮顺了顺自己长而卷的头发,跟宁稚对视片刻,撇开目光淡淡道:“你就是宁稚吧,经常听幼远提到你。”
宁稚嘴角向上弯着,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是我。能从邱老师嘴里听到我的名字,是我的荣幸。”
褚海绮不置可否地笑笑,继而又礼貌地冲他点了下头:“你们聊。”说着就毫无停留地走到外侧,待宁稚进去后,又不等他回身,直接将门关上了。
现在是放学时间,褚海绮一走,宽敞的教职工办公室便立刻只剩下宁稚跟邱幼远两个人。
宁稚收起假笑,垮着张脸地走到邱幼远跟前坐下。
邱幼远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你能不能别一到我这就变脸啊。”
宁稚掏出手机开始摆弄,闻言略一抬眼:“从高中住校到现在,我和你朝夕相处的时间比和我妈还多,有什么装的必要吗?”
“也对。”邱幼远一眼不错地盯着他,顿了顿道:“刚刚门外那个,是新找的男朋友?怎么连你是spray都不知道,由着左熠把你往我这里介绍。”
宁稚当着他的面点起一根烟,咬在嘴里道:“你管我?”
邱幼远低笑:“不敢不敢。”
“……就是有点好奇。”邱幼远沉吟了一下,道:“听邹兰穗说,他还跟冠玥走得很近?”
宁稚浑不在意地哼笑,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单机小游戏:“朋友而已,冠玥平时喜欢写歌,给他拿去编过几支舞,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真的信?”邱幼远坐得离他近了些:“小稚,你是聪明人,最好不要自己骗自己。”
听到这个称呼,宁稚八方不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只不过这里面包含情绪,并不是邱幼远所想的恼怒。
宁稚按灭屏幕,把烟掐在了右手指尖:“远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我是不是自欺欺人,这恐怕与你无关。邹兰穗说,你我之间的事你那位未婚妻从头到尾都知道。这很好,说明你至少没动过骗婚的念头,也算称得上一句坦诚。”
宁稚说到此处顿了顿,随后心平气和地道:“你不是纯粹的同性恋,在我之前感兴趣的都是女孩子,这么多年一直也更喜欢看女明星写真。可能你妈妈说得对,真的就是我让你陷进沼泽,让你这么多年过去,都不能做一个她心目中的‘正常人’。”
邱幼远没想到他会突然跳到这个话题,手足无措地喃喃:“小稚……”
宁稚的眼眶有些红了,他摇摇头打断邱幼远,继续道:“这条路很难,我尊重你的所有决断。”
“只是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宁稚低头去看烟头燃到底的火光,声音有些发飘:“我现在跟朗星在一起,这也是我的立场。”
宁稚硬生生把自己那点泪意憋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你我都不要再过问对方的生活,就当压根没谈过恋爱。这样的话,对所有人都是最优解。”
邱幼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之前兰穗他们去劝你,回来跟我说你翻脸不认人,我还不信。”邱幼远苦笑道:“咱们十年的感情,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不要就不要了?”
宁稚不想跟他掰扯诸如到底谁抛弃了谁这种弱智问题,垂着眼没说话。
邱幼远见他不语,脸上的笑也终于彻底收了起来。
“我结婚那天……你会来吗?”良久,邱幼远如是问道。
“会的。”宁稚把烟头掐灭:“……只要你给我发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