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然连您都…过来了。”
太宰治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笑出声,可明明他心底一点波动都没有。
不管是正面的情绪,还是负面的情绪,都好像在看见江户川乱步的时候重新被冻结了。
他又成为了那个立于两个世界夹缝之中的异类。
“乱步先生,真高兴您学会记路了。”
可是多希望江户川乱步这个人能永远如记忆中那般,色调情绪皆是鲜明地拉长着调子,撒娇抱怨着自己不要浪费宝贵的脑细胞去做记住路线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都不一样了。
他所坚持的或许早就不在了。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最畏惧改变的太宰治,如今对此已经可以平静的看待并接受了。
同属于剧本组一员的江户川乱步自然不曾错过太宰治身上细微的变化,他静静看着太宰,这个变了又好像没有变的人。
倏得笑开了。
“是啊,太宰。我学会认路了,你呢?”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你还想回去吗?
江户川乱步向来平等对待所有人。
因为在他看来,无知愚蠢的普罗大众需要他的包容,所以他对一切一视同仁。
本该在这一视同仁中,存在一个例外,一个可以称之为知己、同类的存在。
可是他们弄丢了他。
即便此时此刻他又一次寻到了这个珍宝,这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站在他面前。
江户川乱步还是觉得难以掌握,比起那些一目了然的真相,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诱人深入的谜题。
他迫不及待想要翻阅其中的谜题,揭晓一切足以满足他乐趣味的秘密。
可是对面人过于平静,几乎到陌生的态度,让江户川乱步从喜悦中清醒,这个人因为这个世界变了。
不再是他记忆中模糊片段所代表的那个形象——
那个曾经插科打诨混在侦探社,成天找无痛方法自鲨,兼之不定时投河入水胡闹到下一任社长——国木田独步都为之头疼不已的不着调青年,逐渐在泛黄的记忆里淡去;
那个孤身立于港口黑..手党顶端,周围都是疏离敌视他的,以不忠不义、谋害前首领为恶名,谣传拥有恶魔般智慧并被人忌惮的瘦削首领背影也渐渐被黑夜吞没……
留在江户川乱步眼前的,只有现在这个被家人养得很好,打扮也很精致,眼里开始似有若无闪着光亮和期待的
——太宰治。
也是赞克·詹姆斯·莫里亚蒂。
他拥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开端,新的羁绊……
仿佛因着这新的全然陌生的三者,连带着面前这个名为太宰治的存在也开始陌生起来。
好像太宰治这个被他自己赋予苦难本身的存在,因为有着许多人不放弃对他伸出的手,对他的关爱,拥有了别的选择。
这很好,好到江户川乱步都犹豫了。
该不该将太宰治带回去。
带回去真的好吗?
真的适合太宰治吗?
还是说又是他们强行加上,又付诸给太宰治这个人的压力?
一个织田作已经让他在一个世界里步入救人的一方,另一个世界里,甘愿沉溺黑暗化身救世主……
如果他们的期待又一次让这个迷茫的家伙被迫扛起本该不属于他的压力,那这个太宰治的结局最后又会是怎么样的?
他大概率会死去。
不,是绝对会死去。
江户川乱步可以看到那样的未来,在众人沉甸甸的期许和信赖中,这个人会死在那些期待、鲜花、阳光和掌声之下。
可是他又不是为了让太宰治死去才来到这里的。
即便是要去赌那一丝可能性,一丝足够拉住这个赴死者的可能性,江户川乱步都会毫不犹豫去询问他。
去问他这个当事人一句:你的意愿是什么?
是想要回到来处?
还是留在这里?
“你的想法是什么,太宰?”
江户川乱步知道自己的问话在留守原本濒临破碎世界的众人眼里,是绝对荒诞的。
可他还是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太宰治被江户川乱步这一问问得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有选择权一般,他垂下睫羽,任其遮挡了眸中的沉思。
他的意愿是什么?
太宰治自己也不清楚。
本该追寻的一生仅有一次的死亡,却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如今他还想做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呢?
太宰治视线扫过察觉到什么正忐忑不已,想要出声说话,却又被威廉兄长所制止的路易斯兄长。
前者依旧以睿智且宽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好似他依旧是那个还未长大的,可以放肆任性的孩子。
不管他这个孩子要做出什么决定,他此世的兄长永远会无声的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的一切选择。
而后者,虽然一贯以照顾者自居,可实际上最渴求关注和寻求存在价值的,也是他。
路易斯兄长可以接受兄弟们当这个时代的另类者,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来,成为反叛者。
可是他也会是那个最难以接受的人,难以接受太宰治会离开自己,离开他们家庭的人。
同样的,太宰治他自己也……
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家人身边。
这是一个浅显到无需推理,轻而易举便可以得出的答案。
太宰治从前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以他的性子,他大概率没有那个未来能履行这个不想离开的约定,所以他从来不说这些话。
只是和最开始说得那样,达成了他们的理想,帮助他们共同抵达那个未来……
就是别离的时候了。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总该有个定论了。
他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和以往的世界也是一般无二的无法融入其中。
或许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宿,唯有戏弄过他一次的死亡才是。
太宰治本该接受这一点。
但……
“…我不知道。”
他轻笑着,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和如深渊般的绝望疲惫,对着江户川乱步坦然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江户川乱步注视着太宰治,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了,那么……”
“就用这一次案件解决的时间让你再思考一下吧。”
太宰治毫不意外江户川乱步的发言,他点了点头,同意了这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赌局。
江户川乱步虽然可以对大部分的人一视同仁,但是这个一视同仁的前提是——
江户川乱步将自己本身凌驾于众人之上。
当然他的智慧,他的洞察力足够支持他的做法。
只是太宰治是其中的例外罢了,还有一个例外就是那只老鼠。
费奥多尔·D啊……
也不知道他还满不满意当初他跳楼前留下的礼物呢?
大概是满意的吧。
毕竟他可是将自己都难以得到的仅有一次的礼物赠与了他。
两个人的对话没头没尾,看着短短几个字,却让旁观的人情绪几次跌宕起伏,到了最后还是不清楚他们商量好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约定。
只有两个兄长隐隐察觉到什么,夏洛克·福尔摩斯作为更不了解内情的人,此时凭借着自己的洞察力,以及推理能力,从寥寥无几的和面前这个神秘的江户川先生相处的时间,和眼前这简短的会面对话,猜到了一些苗头。
不过现在可不是验证这些的时候,夏洛克伸手搭在威廉的肩膀上,似笑非笑看着威廉,开口:
“廉,你家最小的弟弟怎么还有一个名字?”
“太宰。”
夏洛克将这两个读音重复了一遍,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个苍白瘦削的青年。
“这可不像是我们这儿的起名方式啊,倒是有些像远东的那些国家的。”
威廉从容笑着,“我想夏洛克先生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赞克的另一个名字,家父也愿意保留,只是不常在外人面前提起。”
“这位先生想来是从前认识赞克的人吧,如今旧友重逢,难免激动了一些。”
希望这个被阿治唤作‘乱步先生’的人的确只是激动了一点。
威廉看着强忍着担忧、不安的路易斯,还有阿治自见到那位先生之后就又一次戴上了面具的笑脸,心中长叹。
希望只是重逢吧……
那位中也先生也是,这位乱步先生也是,希望不要给阿治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了。
他的阿治,不管从前是从何处来,又是怎么样的人,在他第一次愿意开口和他们说话,牵起他们手的时候,阿治就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他们的兄弟。
他们的家人。
“赞克。”
威廉笑着上前几步,将太宰治同江户川乱步隔开。
“累了吗?要不要回我们包厢坐着等一会儿?我想现在有两位侦探先生在,凶手一定很快就可以被捉到了。”
“诶——!廉真是狡猾啊,明明我们先约好比一场的。”
夏洛克似笑非笑越过威廉看向对面那个符合英伦服饰风格,又有些微妙的另类的江户川乱步。
“虽然我也很想和江户川先生比一场啦,江户川先生你觉得呢?”
江户川乱步顶着双方试探的眼神,毫不避让。
他笑容张扬肆意,像是喜悦丢失的珍宝被自己寻到,又像是被难得的挑起了战意。
“可以啊~!”
“我倒是不在意入局的人数有多少,你们想加入的话,都可以啊!”
“看来这一次……”
江户川乱步帽檐下的眸子睁开,翠绿似上好翡翠的眸子扫过众人,又再度眯起,眉眼弯弯好似全无威胁性的笑着。
“旅程也不是很无聊嘛……”
“太宰,记得要告诉我哦,在名侦探尽兴之后,你的答案我就作为奖励收下了。”
太宰治无奈:“乱步先生。”
既然答应了赌局,他自然会应诺。
威廉也意识到这一次这位‘乱步先生’的发言,指代的意思并不单纯。
或许这就是唯一一次机会他能参与进阿治的过往,得知他的过去。
虽然说过不会在意阿治来处,因为他的归处是在他们这里,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了解更多比较好,不然……
威廉总觉得自己家这个最小的弟弟,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了一般。
“既然赞克的旧友都这么说了,那哥哥我也加入吧。”
“希望能让这位乱步先生更为尽兴一些。”
威廉面朝江户川乱步,手抚胸口,朝着那边微微俯身敬了一个绅士礼。
江户川乱步:“啊,当然。”
“就以这个案件为认识的途径吧,这位莫里亚蒂先生。”
并非以威廉相称,而是以莫里亚蒂的家族姓氏相称。
一瞬间,威廉像是参透了什么。
重新直起身抬眼看向江户川乱步的眼中,带上了只属于『犯罪卿』的审视。
“乐意之至。”